达德利·斯东的完美陨落(第3/6页)
达德利·斯东停了一下,留意到我一脸的疑惑。
“所有这些,最终导致了这次谋杀。”他说,“1930年,约翰用几件旧衣服和他写的几本书换了一把手枪,然后来到我这座房子,就坐在这个房间里。”
“他真的想杀你吗?”
“想?哼!他已经杀了!砰!再来点酒吗?嗯,这就好多了。”
就在他很享受地吊起我胃口的时候,斯东太太端来一个草莓蛋糕。斯东把蛋糕切成三大块,一边分派,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像婚礼宾客注视新人的那种眼神。
“当时,约翰·欧提斯就坐在你这张椅子上。在他身后的院子里有一个烟熏房,里面挂着十七条火腿;在我们的酒窖里,有五百瓶顶级佳酿;在我们的马厩中,马儿等待着午夜的海湾之行。远方,高贵优雅的大海披着全蕾丝面纱,半空中一轮明月恰似一碟冰凉的奶油,茫茫旷野中,处处都披上了春天的盛装。桌子对面坐着蕾娜,我的连珠妙语、弦外之音逗她笑得前仰后合,如微风拂柳。我们俩都三十岁——别忘了,我们才三十岁啊!对于我们来说,人生就是一座瑰丽无比的旋转木马,我们的手指弹奏的是最复杂的完全和弦。我的书销量很好,忠实读者的信像清冽的泉水,源源不绝地倾洒在我们头上。我们可以恣意挥洒人生,在午夜的海湾与大海互诉衷肠。而约翰·欧提斯就坐在你现在坐的地方,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蓝色手枪。”
“我当时就笑了,还以为那是一个用来点雪茄的打火机。”他的太太说。
“可是约翰·欧提斯神色严峻地说,‘我要杀了你,斯东先生。’”
“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当时一下子就懵了,只是呆呆地坐着,万分沮丧。我听到很恐怖的砰一声,是棺材盖在我面前合上的声音;我还听到煤炭滚下黑色的斜槽,尘土落在我的棺材板上。人们说濒死的瞬间一生往事会快闪而过,这是无稽之谈!眼前闪过的其实是将来的事情!我看到的是我血肉模糊的脸。我呆坐着,嘴里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可是,约翰,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怎么得罪你了?’
“‘太迟啦!’他吼道。
“他的目光扫过我巨大的书架,发现上面有一系列排得整整齐齐的书,每一本上都印着我的名字,特别显眼。他顿时双眼喷火,就像一只埋伏在摩洛哥暗夜里的黑豹。‘太迟啦!’他的吼声仿佛也能杀人。我怕他过度激动导致手枪走火,连忙安抚他。‘听着,约翰,’我小心翼翼地说,‘你想要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做一件事,’他说,‘杀了你,我就一夜成名,上头版头条!你有多出名,我就有多出名!就算我死了也会被后人记住,我就是杀死达德利·斯东的凶手!’
“‘你不是认真的!’
“‘我就是认真的。到时候我就出名了,比现在出名多了,再也不用活在你的阴影里面!哼,听着这句话——世上没有人比作家更懂得憎恨。天哪!我多么喜欢你写的东西啊!可我又多么恨你竟能写出这么好的东西!这种爱恨交织的矛盾心情,神奇吧?我写不出你的文字,而我又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我只能走这条一夜成名的捷径了。我要在你到达人生巅峰之前把你干掉!他们都说你的下一本书将是你最好、最精彩的作品。’
“‘他们夸张罢了。’
“‘我猜他们并没有夸张。’他说。
“我的眼光越过他,找到了蕾娜。她还坐在椅子里,虽然很害怕却不至于尖叫或者逃跑,否则很可能会导致我们这一幕大戏意外收场。
“‘镇定一点!’我说,‘镇定!你先坐好,约翰。我只求你给我一分钟,然后再开枪。’
“‘别开枪!’蕾娜低声说。
“‘镇定一点!’我这句话既是对蕾娜说的,也是对我自己和约翰·欧提斯说的。
“我注视着窗外,突然感受到夜风的吹拂。我想起酒窖里的美酒,我想起茫茫大海、绵绵沙滩和午夜的小海湾。我想起夜空中的明月如同一块圆形的薄荷脑,使炎夏的天空变得凉快;天上的浮云好像燃烧的盐,与稀疏的星星一起,被月亮卷进时间之轮,凝重地向着曙光转去。我想到自己才三十岁,蕾娜才三十岁,还有整个美好人生在前方。我想到生命的盛宴还有无数脍炙悬在高处,等待着我去大快朵颐!我从未征服过一座山峰,我从来没在大海中航行过,我从没竞选过市长,我从来没试过潜水采珍珠,我从没拥有过一台天文望远镜,我从未上台演过戏,没造过房子,没把我向往已久的经典名著全部读一遍……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啊!
“在这白马过隙般的六十秒内,我竟然最后才想到我的职业生涯。我写过的书、我正在写的书、我打算写的书;书评、销量、我存在银行的巨款……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生平第一次挣脱了这些东西的羁绊。在那一瞬间,我变成了一个评论家。我将天平清空,然后在一端放上我还没有搭乘的所有轮渡、我还没有种过的花朵、我还没养大的儿女、我还没游历的湖光山色,再加上蕾娜,我的丰收女神!我让约翰·欧提斯·坎多尔立在天平正中,保持两边的平衡——他手上还拿着枪。在另一端的空碟子上我放了几本书,然后我又稍作改动,加上了我的笔、我的墨水、我的空白稿纸。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甜蜜的夜风轻抚桌面,轻轻撩动着蕾娜颈上的一缕秀发。天哪,这是多么轻柔的触碰啊!多么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