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德利·斯东的完美陨落(第2/6页)

天哪!我想,这是一个二十几年来没写过东西的人吗?不可能!太邪门了!他的生命力无比旺盛,我简直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当时一定是呆呆地站在他面前,双目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任由他的形象震慑并充斥我的一切感官。

“你本以为会找到一个‘马利的鬼魂’!”他大笑道,“你就老实招了吧!”

“我……”

“我太太正在家里等着呢,她已经做好了一顿新英格兰水煮风格的晚餐,我们还有大量麦芽酒和烈性啤酒,我特别喜欢这两个单词的声调。麦芽酒ale表达的不是醉后的恶心感觉,而是精气神从萎靡到振作的复苏感,这是个很微妙的单词。至于烈性啤酒stout呢?这单词读起来有一种很漂亮的红色声音。Stout!”他有一只金色的大怀表,挂在一条亮晶晶的链子上,在他马甲的胸前跳动。他的手像钳子一样捏着我的手肘,还一边走一边对我念咒施法,就像一个魔术师带着一只倒霉的兔子回他的老巢。“见到你我真高兴。我猜你和其他人一样,来这里都是为了同一个问题,是吧?哈哈,这次我决定把真相全盘托出。”

我的心剧烈跳动。“太好了!”

空荡荡的火车站后面停着一辆1927年T系列敞篷福特老爷车。“这里的空气多新鲜啊!在黄昏时分开车,晚风扑脸,把外面的田野、鲜花和小草全部送到你面前。我希望你不是那种一上车就紧张兮兮要关窗的人!我们的房子就像一座平顶山的山顶,我们家的地板向来都是大自然给我们清扫的。上车!”

十分钟后,我们离开了高速路,开上一条多年没有填补压平的小道。斯东驱车径直碾过路面上的坑坑洼洼,脸上带着镇定的微笑。砰!我们颠簸了最后几码,终于来到一座未经油漆、风格狂野的两层房子前面。汽车苟延残喘了几下,随即陷入长眠。

“你要真相吗?”斯东转头直视我的脸,一只手诚挚地搭在我肩膀上,“二十五年前,差不多就是今天,我被一个人用枪谋杀了。”

说完他就跳出车外,像炮弹似的飞进房子里。我呆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就像一吨石头那么结实,绝不可能是鬼魂。可是我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刚才对我说的话就是真相。

“这位是我太太,这是我们的陋室,这就是热腾腾的晚餐!来,看看我们屋外的景色。这间客厅三面都是窗,你能看到大海、海岸和草地。一年里面有三个季节我们都开着窗户。仲夏你能闻到青柠的香气,十二月份有时会有些氨气和冰淇淋的味道,可能是从南极洲飘过来的。快坐快坐!蕾娜,客人来啦啊!”

“我希望你会喜欢新英格兰地区水煮风格的晚餐。”蕾娜一边说一边忙碌。她身材修长健硕,有如东升的旭日,欢乐得又像圣诞老人的千金。她往桌上摆放餐具的时候,一张脸如同明灯照耀,整个餐桌顿时熠熠生辉。他们的碟子很厚重,能够经得住巨人拳头的敲砸;他们的刀叉很结实,可以用来替狮子拔牙。该就座了,我们愉快地坐在热气蒸腾的餐桌旁,如同命犯饕餮的罪人沉沦在美食的地狱之中。

不久,每个人都已经吃过两轮,我也吃撑了,感觉胸口、喉咙甚至耳朵里都塞满了食物。达德利·斯东给我倒了一种他亲自用野葡萄酿制的酒,按照他的说法,这种酒能够让人“往死里喝”。斯东还把空酒瓶放在嘴边轻吹,竟然奏出一段颇具乐韵的单音符旋律。

“好了,我也让你等得够久了。”他隔着餐桌凝视我。酒精拉远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可是夜色却让我和他亲近了许多。“我要把我被谋杀的事情告诉你。你要相信我,这件事情我从来不曾对别人提起过。你知道约翰·欧提斯·坎多尔吗?”

“是二十年代的一个二流作家,对吧?”我说,“倒是出版过几本书,不过在1931年就江郎才尽了。他上周才去世。”

“愿主保佑他。”斯东先生突然陷入一种奇特的凄凉情绪中。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继续说道:“是的,约翰·欧提斯·坎多尔,在1931年江郎才尽。其实他是一位很有潜力的作家。”

“他远不及你。”我连忙补充道。

“哈哈,你且听我慢慢道来。约翰·欧提斯和我,其实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我们出生的地方有一棵橡树,这棵树的阴影在清晨笼罩着我家,傍晚就轮到他家。我们结伴游遍了世上的每一条小溪,我们一起吃酸苹果,一起抽烟并恶心呕吐,我们曾同时看中了同一位金发美女。年少轻狂的我们还一起去挑战命运,也一同被命运教训得焦头烂额。我们俩都算混得不错,不过我总是比他强一点儿,那么多年来一直如是。如果他的书能得到一则好评,我的就能拿六篇;如果我的书得到一个差评,他的起码有一打。我们俩就像坐在同一列火车上,读者却把车厢弄脱节了。约翰·欧提斯在最后一节车厢,被逐渐抛在后面。他大声呼救,‘救救我!你们把我扔在俄亥俄州的补给小镇了!我们都在同一条轨道上呀!’列车员回答说,‘可是我们不在同一列火车上!’我对他喊,‘我对你有信心,约翰!继续努力吧!我会回来接你的!’那节守车越来越远,越缩越小,车上的红灯和绿灯在黑暗中闪烁,就像两瓶樱桃口味和青柠口味的汽水。我们还在互相喊着对方名字,希望道出彼此的友情。‘约翰,好兄弟!’‘达德利,好弟兄!’最后,在午夜时分,约翰的守车滑进了一条躲在一个锡棚屋背后的侧线,他在黑暗里不知所踪,而我的机车则在人们的摇旗呐喊声和管乐声中热火朝天地奔向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