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9/11页)

不辣是怒气冲冲一脸恶意,迷龙却简直是一脸童贞地回过头来,还伴着凉水刺在身上的激灵声,“睡着呢睡着呢,旅途劳哪么顿呀,对不住对不住。”

我跟不辣说:“没用的。现在心情好了,你踩他都行,人只当你跟他好交情。”

不辣恨得只好抽自己,“碰上这么个人——我祖上真没积德!”

这时我们听着院子外边响起的车声,它在这里停下了,二十多天来车停在我们这里只会有一件事——于是我们奋勇地走向门口。

不辣叫着:“来了来了。”

郝兽医说:“这回这吃的来对时辰了。就是天天闲饭,受之有愧啊。”

“愧的话你就快叫蛇屁股起来做饭去!”我对他说。

郝兽医拍着脑门子就转身,“对对对对……”

他那个身没转完就僵在那块儿了,今天来的不止几个背着米面的兵,很久不见的张立宪和何书光也在其列,并且没有米面,整队人全都拿着枪,并且以精兵的效率立刻拉开了一个队列,所欠也就是没拿枪对着我们而已。

张立宪问:“这里是二十一个,全都在吗?”

迷龙拿衣服围着下身,一路飞跑着过来,也不说话就是护在他的门口,而我们对这种最好别回答的问题也保持沉默。

泥蛋答道:“……在。都在!”

张立宪简单地命令道:“全押上车。”

然后他带来的兵们便开始行动起来。我们是首当其冲的那批,而迷龙在人的推擞下可劲拧着身子和人瞪眼,这是个好事,人只对付他了,没去推开他身后的房门。

二十一个人都挤在一辆车里可实在够挤的,而我们齐刷刷瞪着在车下挣扎着不肯上来的第二十二个:那是克虏伯。他辩解着:“我真不是这儿的!我过路的!……”

脚踹在他的胖屁股上,枪托杵着他肩头上的厚肉。

然后下边擞着,我们已经在车上的也使劲儿,把这大块肥肉给弄进了我们中间。

他问:“这是去干啥呀?”

不辣阴着脸说:“枪毙!”

克虏伯又问丧门星:“咱们不闹。董师傅,去干啥呀?”

尽管被人贵称了姓氏,丧门星仍毫不含糊地“叭勾”了一声。

克虏伯木了两秒钟,便开始向车下嚷嚷:“我走错路了呀!我真不是这儿的!”

劣质燃油从排气管里喷出的烟雾差点儿没把他呛死,车已经开动了,张立宪他们那辆车在后边押着我们。

克虏伯还在努力嚷嚷:“……我就吃了一碗饭!!”

但是迷龙扒拉他,克虏伯对这个见面就给他一顿暴踹的人心存畏惧,立刻被扒拉到车厢里去了。迷龙现在又沉静下来了,上衣已经穿好,一边套着裤子一边看着正在远离的收容站大门,那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押我们的车挡掉了大半视线。

满汉和泥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雷宝儿也在那里,狗肉蹲在路心。而迷龙老婆在押车已经不可能看见她时,也从院里出来了,看着迷龙拢着她的头发,似乎要尽力给迷龙留下个好印象似的。

押后车上的枪口一直有意无意地对着我们。

我们也挤在迷龙身边看着已经再不可见的收容站。这一切让我们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不辣感叹:“我说真的,这世界上事情最惨不过被自己人打死。”

蛇屁股出着馊主意,“跑吧咱们。我吼一声,咱们分头跑,上回淋雨那破庙里再碰。”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他——包括不辣。

郝兽医抱着一丝希望说:“不能那么惨吧,哪能那么惨?”

“嗯,二十几头人呢。”不辣说。

蛇屁股提醒他:“你真没见过世面啊?上回你们去县衙门闹事,一百多头不也照开枪了?打死那个叫啥来着?”

不辣迟疑了一下说:“……那不一样……他妈的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啊?”

我们也都歇火了,也都坐下,我们又困又饿,便挤作一堆从对方身上尽可能寻找到一点儿体温。

不辣招呼着:“坐下坐下。挤挤。屁股啊屁股,我说刮风你就下雨。”

于是我们都稍安勿噪了,从他们身上逼来的温暖让我居然有了点儿困意。

我自言自语似的说:“枪毙倒是未必,未必就是也许。跑的话,押我们的人也许开枪也许不开枪,不跑,也许挨枪毙也许不挨枪毙。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克虏伯问:“……他啥意思?”

没人理他。我瞪着车顶。

我只是说,我们已经忘掉我们在南天门上做过什么了。

张立宪喝道:“王八羔子,坐下!”

我从晕晕然中张了一望,迷龙仍戳在车口站着,他没回嘴但也没有坐下,后来我们都挤作了一堆,他也一直没有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