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9/12页)

屋里无人回应,但李梦说话的习惯向来是只要有人听见。

“这哪是在修路?是在……在磨路。以为他拿石头砌出个路沿来就算了,结果他号称要把这条路用石头铺上。这是半沙化地,草原,你们说那些石头他从哪块翻出来的?你们说?”

无人回应。于是李梦问窗外:“许三多,你把石头一个色放一堆干什么?”

“我想砌……砌……图案”许三多自己也不知道砌什么图案。

李梦向着屋里摊手:“听见没?还图案。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要被艺术搞……你们看着我乐什么?”李梦匆匆从窗前走开,“我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我一定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于是宿舍里的字纸篓里又扔进了两个刚揉就的纸团。

许三多捡石头去了。

李梦,薛林和老魏过来,三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开始做同一件事情:跳上石堆,连踢带刨,把些石头洒得遍地都是,一泄心中怨气和怒气。

薛林一跤摔倒,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连滚带爬,一窝蜂逃回宿舍。

许三多进来,那几人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打牌,薛林在翻书,李梦在写和撕,老魏在发愣,三人都有些心虚。

许三多兴高采烈,精神头十足,这可能是那几位不喜欢他的主要原因,他真有事情干,尽管是那几个绝对不打算去做的事情。

许三多:“草原上的风好大呀!我捡的石头都给吹跑啦!”

老马瞧那几位一眼:“什么歪风能吹得跑石头?”

许三多:“也没吹多远,我捡回来就是啦。班长,你看见我工具了吗?”

老马又看看那几个:“李梦、薛林、老魏,你们知道吗?”

“啊?哦?灶眼堵了,我们拿去捅火了。”

“你家捅火用锤子?一分钟之内放回原处。”

薛林和老魏飞跑着出去。老马神情郁郁,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今儿是个大风天,阴着,满场飞沙。窗外的路已经延伸得很远,尽头处有个小小的人影,那是许三多。李梦又在窗前施展他的口才,事情已经在往极端上发展,每个人都在失去原来一直恪守的分寸。李梦则是干脆地在对着那个远影大叫。

“你这傻子!给个棒槌当针使的凯子!不分香臭的驴子!”

他嚷由他嚷,那条路现在已经是这么个长度,风沙下,路那头的许三多绝听不见他的喊声。倒是老马抬头瞄了李梦一眼:“嗳嗳,适可而止吧。”

可李梦绝没要止住的意思:“我说哥几个,大家伙心照不宣吧。班长,你要不要把你算在我们里头,是你自己的事。”

老马停了在摆的桥牌,有点惊讶地又瞄了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咱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一只走失的羊都能让咱们高兴半天,咱们怎么就能在这么个地方待下来?”

谁都看看他又低头,似乎没人在听,但每个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把五班最敏感的问题提上了桌面。

李梦很自信地翻出答案,可说有些过度自信:“因为我们不抱希望。”他看看那几个人阴沉的脸色,决定稍微收敛一些,“或者说,我们只有希望,我们抱定一个在这里无法完成的希望,我们在做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也不打算完成。”

风沙很大,远处的许三多也就小而模糊,他正逆着风在把新铺就的路面夯平。

李梦的说话也有些风沙的凛冽:“现在来了个傻子,他真的打算,一门心思地把他的事情做完。我不讨厌他,说真的我们都不讨厌他,可我烦,你们别不吭气,你们也烦。现在砸石头的声音听不到啦,可外边有个人在干活,干他不知所谓的活,我们很烦,以前做得很高兴的事突然没了意义,我们突然觉得也该干点什么?说到这里,他很惨淡地笑——可是干什么?我们能在这干什么?你们知道吗?我那次去团里办事,抱着一棵树哭,我一边哭一边想,哭什么?这只是一棵树,一棵树,一棵树……”

他狂态毕露,那几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阴沉。生存在一片绝对看不到树梢的风沙星辰之中,每个人都有同样的苦楚。

薛林忽然将手里快洗烂了的牌重重拍在桌上。

老魏:“闭嘴!”

李梦毫不示弱:“别冲我吼!你们真想吼的人不是我!你们不要吼两句吗?我刚试过了,他听不见。”

薛林到窗前,声嘶力竭:“白痴!!”

老魏索性打开因风沙而紧闭的窗:“二百五!”

老马终于愤然而起:“你们有够没够?”

李梦回头拉老马:“班长也要吼一下吗?你真的很需要吼一下。”

老马是那种容易疑惑的人,而且一疑惑就忘了原本的怒气:“我为什么要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