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桐木人”事件与她的政治底牌(第9/10页)

以官阶而言,都督府长史和长安令都是正五品。现在不只是从京官贬为地方官,裴行俭被贬的地方是西州,也就是被唐朝所灭的高昌,位于海拔四千三百多米的天山山脉南麓的盆地,是当时唐朝最西的边境不毛之地。

长孙无忌听到裴行俭被贬的消息,内心的震动可想而知。几个月前宰相柳奭被迫辞职,现在又走了一个裴行俭,看来武昭仪已经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自从武氏14岁入宫以来,他从来没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一切就像是在梦里,肉体上最初不起眼的小疖在不经意间已经长成了巨大的毒瘤,搞不好随时会要了自己的命。

第二天又召开了同样的会议,与会者除了昨天的三个人外,司空李称病没有参加。当高宗皇帝再次提出废立问题时,双方发生了冲突。这次长孙无忌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褚遂良站出来与高宗皇帝直接叫板。

也不知道褚遂良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弃“先帝遗命”这个法宝不用,也不再极力维护王皇后,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高宗身后的武昭仪。

褚遂良说:“陛下如果一定要更换皇后的话,那么就请您从天下的名门世家中选一个嫔妃出来,为什么一定要选武氏呢?武氏曾经侍奉过先帝,世人都知道。天下人的耳朵和眼睛怎么能够遮挡。后世的人又会怎么评论陛下,请陛下三思!臣今天冒犯陛下,罪当处死!”

接着,褚遂良把笏往台阶上一放,解开头巾,叩头如捣蒜,直到血流满面。他慨然说道:“把笏还给陛下,请陛下批准老臣辞职回家吧。”

褚遂良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违抗圣意,这让满朝文武大臣都没有想到。即便是高宗皇帝也大感意外,惶惧不安。时间犹如凝固了一般,太极殿内鸦雀无声,笼罩着死一般的岑寂。高宗皇帝也尴尬不已,一张失血的脸庞显得更加惨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正当君臣相顾、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突闻珠帘之后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像一把破空而出的利箭穿透每个人的心脏:“何不扑杀此獠!”把这个老东西给我拉出去杀了!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武昭仪。武则天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嫔妃,竟敢隐身帘后旁听君臣议政,而且在朝堂之上公然发作要求高宗皇帝扑杀顾命大臣,何等狂放。

武昭仪话音刚落,早有两名武士上前,拽住了褚遂良的双臂。王皇后当年将武氏从感业寺接回宫中,算是成全了高宗与武氏的乱伦之恋。其实整个过程都是暗中操作,是见不得阳光的。如今因为王皇后失宠而面临被废,当日丑闻居然被褚遂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广而告之,说什么“众所共知”,不能再“蔽天下耳目”。

褚遂良的狂放之言与泼妇骂街无异,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人丑事,骂人“狗男女”,这让高宗与武昭仪极为难堪。骂他们还不够,还波及到武氏祖宗门第,语气流露出士族的自我优越感,这对武昭仪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与挑衅。

长孙无忌凛然一惊,仿佛从昏睡中突然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他没有想到小昭仪居然会偷听君相之间的谈话,会直接过问皇帝与大臣议政,由此可见,武氏这时候已经权势在握。

从朝议开始到现在,长孙无忌一直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要唐突从事,以免在危急关头罹下大祸。可是眼下他已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他的语调和仪表已全无往昔的镇定、从容,犹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钳制着他的咽喉。高宗皇帝内心的怒火就差将朝堂点燃了,当下命令殿前武士将褚遂良拖出殿外。

长孙无忌被迫站了出来,他说:“褚遂良就算有罪,可身受先帝遗命,不可施以刑罚……”长孙无忌的辩解之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可听上去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告,显得软弱无力。现场除了褚遂良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朝中群臣和高宗皇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长孙无忌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他没有想到,自己与幕帘之后的那个女人尚未交锋就已经落荒而逃。一种难言的耻辱向他的内心袭来,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扭转败局、洗刷耻辱了。

褚遂良被两名侍卫拖出去之后,高宗宣布退朝。第二天,尚书右仆射、河南郡公褚遂良被调为潭州(今天的湖南省长沙市)都督。

褚遂良这个时候正值一甲子之年,60岁。他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负责,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长安,心里无限凄凉。他知道,这次左迁后,恐怕此生再也难以踏足长安。斯人已逝,太宗时的君臣相知相契早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