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岱年: 中国科学院内的老浙大人(第5/12页)

熊:他当时很痛苦吗?

范:痛苦是当然的。后来,有人说院部有个“浙大帮”,很活跃,把党组副书记都给弄下去了。这里面有许良英、周志成,每次开会发言,都很激烈,上纲上线;而我是做具体工作的。在批丁瓒时,中宣部还来打招呼,说我们这些地方上来的党员同志比较左,要我们别太左了。其实我们哪有决定权?决定权都在国家机关党委那里。

熊:中宣部来打招呼……这意味着不是何祚庥等人的私人关系。

范:不是。胡乔木他们对丁瓒也蛮欣赏的。

熊:1949年筹建科学院的时候,陆定一不是让丁瓒和钱三强来负责吗?他应当也是欣赏丁瓒的。

范:这里头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清楚。丁瓒去美国,可能也是受党的委派。他是秘密党员,在美国可能还有一些关系。对他在美国的所作所为,我们根本就没审查。除了苏州反省院,其他事情我们都没碰。我们找廖沫沙、陈白尘时,他们都支支吾吾。

熊:介绍丁瓒入党时,他们知道丁在苏州反省院的那些事吗?

范:这些人有点马虎。而且当时搞地下党,只要肯积极工作就发展,对于过去的经历,只要求当事人说说,根本没条件去核查。所以廖沫沙等即使想说也说不大清楚。

熊:他们介绍丁瓒入党时,丁瓒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以前入过党吗?

范:丁瓒说了,重新入党是明确了的。但丁瓒自己后来填表,总填自己是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前段时间,丁瓒的儿子讲了一个事:丁瓒的上级是廖梦醒的丈夫,也即廖承志的姐夫,一个叫李什么(李少石)的老地下党员。暴露后,他也被关在苏州监狱。他的党内级别较高,是他指示丁瓒去做自治会的工作。可惜的是,这个李(少石)于1945年死于意外,所以丁瓒是受命去自治会的事也就没有对证了。

熊:丁瓒这个案子算是冤案吗?

范:按照当时党的政策,丁瓒被处理并不算冤。但后来党组织又给丁瓒平反了。看来,还是承认这是个冤案。

熊:前几年许先生跟我说,他在50年代比较左,是他把丁瓒搞下来的。

范:我知道后对他说:“你不能这么说,科学院的党组副书记凭你几句上纲上线的批判就能搞下来?”

熊:当时除上纲上线外,是不是也建议了该怎么处分丁瓒?

范:没有。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把材料搞好后,秦力生说要开个批判会,然后许良英、周志成上去发言。要害是材料。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我完全离开科学院,就跑这个东西。许良英对此不太清楚。我没有把这些材料都告诉他。

熊:是不是当时强调保密?

范:是啊,有纪律。科学院整党办公室有一个叫沈云的,是从解放区来的老同志,本来该由她来搞丁瓒的材料,可她文化程度比较低,让她到外头写材料,她可能不行。所以他们就把我调去做这个事。沈云当时看不惯何祚庥。他们整党办公室曾专门写了一封信给中宣部,说不欢迎何祚庥到科学院来指手画脚。中宣部收到信以后,就让何祚庥多听少发言,可何祚庥还是很大胆。这可能跟科学院内出身清华的人很多有关,他和他们比较熟。

熊:在批判梁思成的运动中,他(何祚庥)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还写了专门的批判文章。

范:在那之前好久,他就已经发表了一些批判文章。1952年,《科学通报》变成译报了,上面都是翻译的苏联批判自然科学中唯心主义的文章,批共振论,批量子力学中的“唯心主义”,批摩尔根遗传学等等,中国科学家的文章几乎没有了……批量子力学何祚庥可能参加了。这个人很自信,在科学家那里敢说话。

熊:肃反审查一结束,许先生就到哲学所去了,是吗?

范:这是后来的事了。我还跟你讲一点丁瓒的事。丁瓒的儿子跟我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张劲夫等人还没有被斗,就把丁瓒拿去斗,而且级别还很高,跟彭真、陆定一在一起。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熊:他跟彭真有关系吗?

范:我再跟你讲一件事。据丁宗一说,后来丁瓒还让他到上海看赵丹,赵丹说了一句话:“你爸爸知道的事情很多,可能比较麻烦。”什么事情呢?解放以后,黄敬做天津市市长,江青还给他写信。黄敬就很紧张,以至于精神出了点问题。丁瓒不是做过心理医生嘛,所以他就请丁瓒看病,跟丁瓒说了这些事情,还把江青的信拿来给丁瓒看。丁瓒跟他说,这个事情你可得小心。赶紧把这些信烧了,别再跟江青来往了。后来黄敬自杀,这是否与他和江青的事有关?而“文革”一开始就斗丁瓒,也可能跟江青有关系。否则,作为心理所的副所长,丁瓒顶多算“反动学术权威”,根本不该上那么高级别的批判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