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抄检东宫,媚娘扳倒李贤(第5/9页)

但这并不是李治无情,至少在薛元超看来李治对他的情谊是真挚的。当李治当着文武百官说出“光阴倏忽三十余载,共终白首者唯朕与卿也”的时候,他绝对相信李治是出于真心的。毕竟他们曾有一段形影不离的岁月,昔日友情是不可磨灭的。而今面目全非并不是因为那份情谊变了,而是因为李治变成了皇帝,而且是一位猜忌心、自尊心极强的皇帝!

薛元超曾三次被贬谪,表面上看与媚娘有关,但考起根由来不如说是李治造成的。他推荐的人在不该弹劾李义府时弹劾了,他要负连带责任;在李治想抛弃李义府时他为李义府说了两句好话,仍要贬官;他姑母参与废后而李治又突然不废了,他也要被流放。一言以蔽之,只要关乎帝王的权力和颜面,李治就会把情谊抛诸脑后。薛元超甚至可以想象到,每次贬谪他之后李治一定会懊悔难过,却终究无法克制自己的性格和处世态度。既然皇帝无法改变,那改变的就只能是他,所以薛元超变油滑了,变得会察言观色、揣测上意,李治说黑他便说黑,李治说白他也说白,甚至李治想说又不便说的时候他就会替李治说出来。

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治提议把审查东宫之人的责任交到他手中,他焉能不晓得是何用意?李治希望怎么处理此事,办到何种程度,他心里一清二楚,但是很遗憾,这次他只能让李治失望啦!

首先,他实力不足。虽然他拔擢了一大批官员,但这些人大多是以诗赋文章著称,政治上平庸无奇,少数几个官高权重的也都似高智周那般平庸。这些人既没有正人君子的胆色,也不及奸诈小人有手段,拿什么跟天后一党拼?归根结底这也怨李治,既然只想要听话的人,就不能指望他们有毅力、有操守、有担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可能吗?

再者,天后太强势了。从这个女人走入李治的后宫起,与她作对的人哪个有好下场?薛元超这半辈子已吃尽她的苦头。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这次能保住太子,谁知还会不会有下次?千年防贼可比千年做贼难多了,一旦不慎失败,他乃至整个薛氏家族都要为李贤陪葬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李治。薛元超不敢保证李治会始终如一地支持自己,以这位皇帝善猜多疑、反复无常的性格,保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变卦,那时他岂不成了弃卒。上官仪是怎么死的?难道当年废后之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如果李治的心够坚决,此事根本不会落到他手上!现在推过来,他能怎么做?既要抗拒天后,又不能得罪天后;既要压制太子,又不能毁掉太子;既要代天皇出头办事,还要随时留神自己别变成替罪羊。太难了!他实在担不起这份重担……

沉沉夜色中薛元超许下承诺,送走了武承嗣,心中却一片凄然。他朝着上阳宫方向撩衣跪倒,重重叩了个头,怀着满心愧疚含泪道:“陛下,臣让您失望了。并非臣不愿尽忠,也不是臣不信任陛下,只是……陛下!您自己信任自己吗?”

离开薛府的武承嗣并未回家,而是立刻赶往上阳宫汇报情况。这会儿已将近四更天,皇宫早已不准出入,可在上阳宫西北的星躔门,小宦官高延福正举着一盏灯笼等待他到来。两人见面没说话,只彼此点了下头,随即从卫士身边匆匆而过,溜进宫门——如今媚娘的权势已笼罩整个皇宫,哪个卫士敢阻拦?

仙居殿位于上阳宫西北角,较其他建筑偏僻。这座殿虽不甚大,但檐牙高啄,基体耸跃,玉阶彤庭,银楹金珰,确实有些仙逸飘然之感,而此刻它却漆黑幽静,只一丝朦胧阑珊的灯光从窗内透出,仿佛是摇曳在半空中的鬼火。

媚娘已等候许久,这会儿正斜卧御床,就着孤灯看佛经。高延福把人带到,施过一礼立刻退出,把门掩好,武承嗣这才笑盈盈把薛府之事说了。媚娘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结果在她意料之内,但薛元超的反应并不积极,作出这样的抉择只是迫于无奈。看来此人终究不可能被她拉拢为心腹。

武承嗣见姑母毫无反应,昏暗灯光下又看不清她表情,不禁心里打鼓,忙自告奋勇道:“明日小侄再去会会高智周,给那老家伙也提个醒儿。”

“不必了。姓高的编书撰文是把好手,论当官不过是只应声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武承嗣见她兴致不高,还以为她仍有担心,忙千万百计讨好,“娘娘放心,此事细节我早与裴炎商量妥了。狱中见了赵道生二话不说直问明崇俨之事,逼他说太子谋反。他若识趣自然最好,他若不肯就范,板子打、夹棍夹、鞭子抽,直打到他承认为止,就算弄死也要扣他个畏罪自杀!然后立刻搜查东宫,我就不信挑不出毛病。等到结果一出来,倘若圣上不依,我立刻通知众人上表请废太子,元万顷、宗楚客他们早等得不耐烦。还有王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