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媚娘瓮中捉鳖,李贤暗动杀机(第5/12页)

朝觐赐宴后媚娘换下祎衣,立刻去了学士院。当她迈进大门的那一刻,五位北门学士当即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天后的神态变了,那温婉和气的表情不见了,又回到当初那副霸气凌厉的样子。

“天后有何吩咐?”

媚娘不疾不徐往正位上一坐:“给你们升官。”

“升官?!”升官自然是美事,但无功不受禄,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大有文章。沉默好半天,范履冰朝前微趋两步:“臣等出身寒微,又无功社稷,何敢平白领受娘娘厚赐?况朝廷任命出于公议,天皇也未必……”

“放心吧。”媚娘冷冷一笑,“现在只要不是东宫之人,我升谁的官万岁都会同意。”

几人琢磨这话的滋味,越发惴惴。元万顷强笑着试探道:“难道娘娘就没什么差事让我们办?”

“当然有。”媚娘毫不客气,“我让你等搜集的历代孝子和忤逆者的史籍可备好?现在给我编两部书,一部是《孝子传》,阐述人子之道;一部定名《少阳正范》,论东宫太子该怎样当,还要列明历代忤逆太子的下场,给我狠狠痛骂一番!尽快完成,我要赐予贤儿……”

话音未落众学士尽皆跪倒:“臣等无能,请娘娘赎罪!”

对这几人而言编两部书有何难?但要看编什么书、编完了送谁。当今太子已二十多岁,参政好几年,给他送《孝子传》《少阳正范》,且不论写些什么,这举动本身就是大大的侮辱。这岂不是指责李贤不孝,又不是好太子吗?李贤焉能不怒?就算他拿赐书的亲娘没办法,写书的还整治不了?天下皆知他们五个是皇后的笔杆子,写这等文章即便升官能快活几日?将来李贤能饶得了他们?这不是逼人往火坑里跳吗?

媚娘晓得他们的顾虑,猛然提高嗓门,恐吓道:“是无能,还是不敢?莫忘了得罪本宫同样无好下场,难道你们敢抗懿旨?”

元万顷、苗神客、胡楚宾、周思茂尽皆悚然。范履冰自知敷衍不过去,叩首道:“天后慈爱无际,太子仁孝拳拳,岂至修此文章?臣若为之,无异于挑拨离间、构害两宫,坏社稷之和谐,污皇家之圣明。此罪比抗旨更甚!”

媚娘没想到这老文吏会说出这番大道理,也不禁点头:“是啊,此言有理。难得你这片苦心,处处为社稷着想,本宫承你的情……”她说这话是真诚的。

范履冰略松口气,以为她会收回成命,方欲再说几句宽慰之言,哪知媚娘话锋一转:“不过这两部仍要编。事已至此不妨实言相告,我有意废去李贤太子之位,此事若成东宫易主,你等自然无咎,放心编书吧。”

众学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位皇后,一位母亲,竟然亲口说出要废掉自己的儿子。那语气如此从容、如此轻快,就像聊家常一样;她的表情那么轻松、那么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的微笑——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吗!

“娘娘三思!”片刻沉寂之后,范履冰脱口而呼,因为太过惊愕他的声音都变尖了;元万顷却渐渐稳住心神,低头暗暗思忖;其他三人如跪针毡,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这皇宫太可怕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早就冲出大门头也不回地逃了!

“娘娘!太子是您亲生,器宇非凡,誉彰遐迩,况无纤维之过,何忍将之……”范履冰苦苦哀求。

媚娘看都没看他一眼,摆弄着臂上的玉镯,自作沉吟:“芳兰生门,不得不锄……毒蛇啮指,壮士断腕……”吟罢倏然抬头,目光射向元万顷,一语双关道,“万顷万顷,名字虽好,却不知是否真有万顷之志?”

元万顷心思早动,何用媚娘点拨?其实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只是他的表象,他以寒微之身跻身官场,从未被豪门贵人放在眼里,故而特立独行以求显达;这样的行事作风固然使他有了名气,却又是正人君子所不齿,苦衷一言难尽。好不容易有个土匪出身的李看重他,却因一篇檄文尽毁前程,若非皇后提携,恐怕这会儿他只能在洛阳大街上写字卖画糊口了。皇后雪中送炭,却也把他引上歧途,作为北门学士的参谋机要,交结内宫、僭越干政的罪名背定了,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跟着皇后拼到底,兴许可以转危为安。何况还有富贵荣华,今朝放胆一搏,说不定将来有内史、常伯之分,到那时什么关陇之家、五姓七望,谁敢小觑?身入仕途无非为名利,既有坐拥万顷之志,岂能守着二亩薄田甘受贫贱?

想至此元万顷一改平素嬉笑之态,跪直身子拱手道:“知子孝否莫过父母,天后陛下既以为太子不堪,必是如此。臣蒙您不弃,招徕于蓬草间,敢不肝脑涂地?唯娘娘马首是瞻。”他精明得很,写两篇文章就能打倒李贤?还不知要跟东宫党斗多久,干脆把话挑明,无论祸福今后就跟您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