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媚娘李贤暗自争权,母子裂痕俱现(第9/10页)

首当其冲被警告的是李贤——你小子虽然当上太子,呼声很高,也要老实听话,别以为宰相重臣夸你几句,你就有望当千古明君。老子我才是皇帝,哪轮到你上蹿下跳?退一步讲,就算我疾病缠身压不住你,还有你娘呢!你不怕你娘教训你吗?

再者,被恫吓的还有郝处俊等宰相——你们觉得我久病不愈耽误朝政,觉得我处事优柔,莫非都打着拥护太子、当佐命功臣的小算盘?好啊,我可以让出权力,但只让给皇后。让一个女人统辖你们这群读圣贤书的大男人,你们愿不愿意?既然不能接受,就给我本分点儿!

在教训这些人之后,他又翻过脸来虚情假意对媚娘苦笑——我真想让你管事,但大臣们都不答应,我又有什么法子?不能因你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朝廷的事咱还维持现状,这日子就凑合着过吧!

这样惺惺作态的表演可说是一箭三雕,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此精细的算计,如此险恶的用心,李治此举分明是公然制造矛盾,把媚娘、李贤、宰相的利益紧紧纠缠起来,让他们互相争斗、互相制衡,哪一方势力都不可能独大,谁也别想专权。然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养病了,即便整天躺着头上插满灸针,天下依旧牢牢握在他那只看似绵软无力的手中。

或许身居宫中的李治从没有真的休息过,自从媚娘以退为进临危受命,他就开始玩花招了,今日之局面可说是他纵容甚至有意促成的。他明知媚娘招揽北门学士,明知李贤与宰相们越走越近,却睁一眼闭一眼;郝处俊等人支持太常博士给许敬宗上丑谥、重新修订实录、趁大赦恢复长孙无忌等人官爵,他从善如流听之任之;媚娘召回武承嗣、以建言十二事笼络人心、图谋代管皇权,他也逆来顺受毫不抗拒。他不是没主见,恰恰相反他实在太有主意,就是要让媚娘和宰相们斗,矛盾越大他的皇位就越安稳,他手中的最终裁决权也就越重要。

只要关乎权力,他丝毫不肯忽视。在媚娘和郝处俊等人斗得水深火热时,他关心的是扶植薛元超、来恒等老实听话之人;在李弘病逝之时,他就算悲不能抑之时也没忘记追谥,终结对社稷有威胁的道家谶语;他对李贤暗藏戒心,唯有见到《修身要览》时大喜,因为该书所论乃是太子自我约束,表示对皇权的尊重;媚娘提出封禅嵩山时,他即便有病在身且国家元气未复,还是不顾臣下反对立刻答应,因为他同样想在臣民面前展现威严,以提醒天下每个人,他才是帝国主宰者——这便是柔弱天子李治的真面目,一个嗜权如命的帝王!

媚娘呆呆站在殿阶上,望着李治蹒跚远去的背影,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周身百脉仿佛都被冻结了。扪心自问,她清楚自己所作所为早已逾越不可涉及的鸿沟,只是权欲和意气使然不能自拔;她也理解李治作为皇帝,捍卫皇权是无可厚非的,说到底是力不从心情势下使出的无奈阴招,但窥透真相的这一刻她还是感到无比痛心,甚至是绝望。

三十载历经坎坷患难与共,如此深厚的感情终究敌不过权力,在李治那看似温婉的表象下到底有没有真爱?无论媚娘表现得多强势,她心中底线早已一退再退,既然身为皇帝的女人,不苛求丈夫把全部心意都放在自己身上,只要有份心意就够了。而现在看来李治似乎连这点都没有真正做到,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吗?帝王者,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其实不光是对自己,包括孩子们,且不论李弘、李贤兄弟,屡受打压甚至丧命的李忠、李素节、李上金,他们非媚娘所生,却是他李治的骨肉啊!世人都说她这个后娘心狠,难道李治这个亲爹不狠吗?到底是最毒不过妇人心,还是最毒不过帝王心?回想在马车上李治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那些无可奈何的言语,又有多少是真的?

媚娘曾以为自己很成功,以为自己是天下权势最大的女人,甚至以为自己已掌控李治。杀掉上官仪、临朝听政、参与封禅、组织北门学士似乎都印证了这一点,但时至今日回头看这一切,不过都是建立在李治默许下的虚幻楼阁,她从不曾真正逃出李治的手心!

更为可怖的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在李治的一再纵容下她已经与群臣甚至李贤结下重重恩怨,矛盾无法化解,实事求是地说,她的一切权势都是李治赋予的,李治在一日,出于制衡的考虑,她的地位不会动摇,还可与儿子、与宰相继续周旋;可万一李治不在了,或者病入膏肓掌控不住局面,她的下场又将怎样?多藏厚亡,她现在争的权力越多,日后偿还的代价就越大。纵然李贤是她亲儿子,但父子、夫妻可以因权力而反目,母子难道不会?秦昭襄王是如何对待宣太后的,秦始皇又是如何对待生母赵姬的?那些把持朝政的皇后、太后几人有好归宿?未来不堪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