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媚娘李贤暗自争权,母子裂痕俱现(第8/10页)

她只能无奈地坐下来,却实在难抑胸中委屈,攥紧拳头,恶狠狠瞪视着郝处俊、李义琰。忽而感觉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在她拳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媚娘扭头一看,见李治正朝自己轻轻摇头,仿佛是说——我听你的话,已经尽力了。

“朕明白了……”片刻沉默后李治再次开口,语气却完全不一样了,“既然列卿反对,此事作罢。还望诸位臣工今后尊重天后之意,尽心辅佐太子,共渡眼下难关,散朝。”

“陛下圣明。”群臣参差不齐地呼了这么一声,李贤这才走到龙墀前,搀起不知磕了多少个头的李义琰,快步向外走去。然就在他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媚娘,那眼神很怪异,说不清是庆幸、迷惘还是怨愤。其他官员也纷纷辞驾,今日大家连退朝的礼仪都忘了,竟没列好朝班,如鸟雀般四散而去。

李治在宦官搀扶下起身,回转后宫。媚娘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愣了片刻,随即追出后殿门,绕过影背墙:“万岁,此事就罢了不成?”

“唉……”李治回过头,“刚才的情形你看到了,群臣皆不愿,我又有什么办法?”

“郝处俊言辞不逊,李义琰以死相挟,难道也不问罪?”

“法虽严不可以责众,况且他们口口声声为了大唐社稷,我也不能触犯众怒啊!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

“可是……”

“别说了,我头疼得厉害。”李治无力地摆了摆手,“你的才智我最清楚,其实我不都答应你了吗?可古今法度素来如此,要让天下人都甘心听你这么个妇人的话实在太难。这样吧,过两年再试试,那时百官或许能答应。”

这不过是句解心宽的话,现在不答应,将来就能答应了?过几年李贤日渐成熟老练,她更没戏了。媚娘明知如此,却毫无办法。李治又道:“朝廷之事维持现状,你也不要争,贤儿也不要抢,有事还是商量着来,实在拿不定主意有朕呢……我感觉不好,先去歇着了。”说罢旋即转身而去。

“嗯。”媚娘只得点头,而就在李治转身的那一瞬间,媚娘看到他倏然露出一丝笑容。

那是狡黠的笑容,透着一股冷酷和得意之态,媚娘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刹那间,一切豁然开朗!

难道李治真会甘心把摄政大权交给她吗?难道既已拿定主意又会因郝处俊、李义琰几句话就放弃?从头到尾李治都只是全无主张、任人摆布的病夫?错啦!所有人都错啦!整个局面的操控者恰恰就是这个病夫。

李治虽然软弱,却非轻易妥协之人,更不是放得开权力之人。以七年之隐忍斗倒顾命大臣,将李义府、许敬宗、刘仁轨等一干精明人操纵于股掌之上,平百济、灭高丽,破士族之独大而开科举之新途,又跟媚娘这等奇女子同床近三十载,岂是泛泛之辈?就算他身体有病,脑子里权力那根弦却始终紧绷。

这场让权的大戏李治看似被逼无奈,其实是顺水推舟,他才是真正赢家。抛开朝廷现状不论,以他现在的病势摄政之议早晚有人要提,即便媚娘不提,宰相百官也要提,只不过他们心中摄政人选是太子。便如李治不甘心让权给媚娘一样,他也同样不甘心让权给儿子,而且防备之心更甚。

前番给李哲、李轮改名易封是为了防止储位之争,今储位已安,他又开始严防太子抢班夺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李家父子猜忌之心一脉相承,昔日李世民夺李渊的权,李承乾又造李世民的反,李治能坐上皇位正是这一系列变故导致的,因而他对此甚是留心。李弘生前以仁孝著称,身体又不好,这个矛盾并不突出;如今的李贤不一样,早在李弘没死前他已经有点儿不安其位,咸亨初年便已涉足政坛,又在大酺宴跟李显一争高低。而且李贤聪慧外露,颇有尚武之气,加之东宫、雍府合并,他拥有比李弘更强大的势力。面对这么个英气逼人的儿子,李治岂能安心?

既然免不了让权,让儿子不如让妻子,媚娘毕竟是女流,除了新提拔的武承嗣,娘家几无势力,几个北门学士也都是不得志的文人,在他看来能闹出什么花样?而且妻子代为执政,只要他病体稍有好转随时可对朝廷的事插一杠子,谁也说不出什么。而让儿子掌握大权,李治就有可能如祖父李渊一样被逼为太上皇;即便事情到不了那么严重,一国二主鲜有不乱,父子矛盾总是不可避免的。

一贯喜欢找人背黑锅的李治是不会让自己深陷矛盾的,他要做的是制衡,是借力打力,让别人替自己应对。这种情势下让权皇后,细想起来究竟是谁在利用谁呢?其实宰相激烈反对早在他意料中,这件事根本不必真的办成,只要摆出让权姿态,一切就搞定了。他在朝堂上那番表态看似无奈,实际效果却不亚于呐喊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