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子去世,媚娘重导权力部署(第8/10页)

李弘自知不好,挣扎着点手唤过妻子,重重喘息着道:“我对不住你,你还年轻,膝下又没孩子,如果可以……不妨改嫁他人,也能弥补我一点儿愧疚。”

裴氏闻听此言,越发放声恸哭——你是个好人,惜乎这根本办不到,太子妃谁敢再娶?即便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素来好颜面的二圣能放我去吗?

李治也暗暗噙泪——可怜这孩子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到最后竟是个孤魂怨鬼!

李弘见父皇悲伤,竟还强打精神出言安慰:“父皇莫哭,您身上有病,况朝廷事大,仗还没打完,莫劳神费心……”

的确如此,新罗战事胶着,二月以来刘仁轨率军渡瓠卢河,大破敌军于七重城(今韩国金城北);李谨行也遵行朝廷之计,联靺鞨、契丹等部浮海南下,掠新罗南境,先后在石岘、赤木、肖买(皆在今韩国仁川附近)三战三捷,仅缴获敌军战马就达三万余匹。然而这些胜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新罗抓住唐军最大弱点,坚壁清野,不再主动出击,想用当年渊盖苏文的战略拖垮唐军。表面上看安东之地皆属大唐,补给应该不成问题,但百济、高丽被灭不久,遗民铭记亡国之恨,不愿帮助唐人,往往藏匿粮草,甚至暗中接济新罗军,几乎成了三国之人联合抗唐之势,刘仁轨、李谨行苦苦围城却难以攻克,且屡遭民兵袭扰,战争结束似乎遥遥无期。

如此僵持两月之久,新罗突然服软了,金法敏遣使至洛阳,宣称“请罪投降”。但这只是口头上的虚与委蛇,不过给大唐一个面子,希望李治收兵;对李治而言,仗打到这份儿上早已得不偿失,即便长久对峙也很难消灭新罗,连已经收复的高丽、百济故地也动乱频频反复不定,即便真打赢,诛杀或者俘获金氏一族反而会进一步激化矛盾,促使三国遗民掀起更大叛乱。更令人忧虑的是,与吐蕃之间随时可能重起战火,到时候又是两线作战的困局。无奈之下他做出妥协,接受新罗投降,但条件是必须废除报德国、交出或处死叛首安舜、停止鼓动叛乱。适逢在龙门督造佛像的薛仁贵复命,于是李治再度起用这员猛将,命其接替刘仁轨担任鸡林道行军总管,处理善后事宜。双方各列兵马僵而不战,使者往来讨价还价,还不知最后结果如何呢!

李治见他到这步田地还在为自己的社稷忧心,眼泪几不能忍,却又怕哭出来更添他伤怀,强自压抑着道:“你放心,放心……咱父子都要好好养病,将来……将来……”欺人欺不了己,儿子还有将来吗?

“只可惜,父皇将来龙驭宾天之日,儿不能送父皇了。”

“不许说这等丧气话,你没事,咱们都没事的……”

“孩儿终是放心不下您的身体,父皇乃千古罕有之明君仁主,孩儿永远赶不上。”

李治心都快碎了,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媚娘却以锦帕拭面,装作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心中暗忖——千古罕有之明君仁主?错用李义府以至于贪腐误国,听信上官仪险些轻易废后,不能乾纲独断而致党争不休,你父亲他明吗?一步步将舅父长孙无忌逼至死地,动辄让臣下甚至让我给他背黑锅,他又真的仁吗?傻孩子,你不懂啊!

李治强忍着眼泪,抽噎道:“朕、朕过两天把皇位禅让与你,你要挺过这一关,要挺住……”

“不。”李弘勉强摇了摇头,“贤儿才智胜我十倍,且恭孝仁厚,待我也很好,定可兴旺我李氏之业,让他继承储位吧……三弟也是好孩子,虽说读书不大用功,心却是好的,愿他夫妻和顺、福源绵长。还有轮儿弟弟、太平妹妹……”

李治见他如此仁爱孝悌,念叨着每个人的好,再也撑不住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天不佑我,为何偏要夺我之良嗣?

媚娘更是心内凄惶,暗暗摇头——傻孩子,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二弟岂是那么良善?当初得知你身染不治之症时他就已蠢蠢欲动,咸亨留守明为协助你,其实惦记的就是你那位子。至于你三弟也不是省油的灯,未尝没做过金銮玉笏的美梦,还有他那个正妃赵氏,仗着娘家势力没少鼓动丈夫去争,大酺宴上那一幕闹得还不够吗?这些事虽然没敞开跟你提过,但你也曾目睹,怎就瞧不明白呢?你实在太过单纯了,可惜这世道从来就不曾单纯。

正想到这里,却见李弘正凄惨地凝望自己,媚娘忙扑倒在床边,紧紧攥住儿子干枯的手:“你有什么话,只管跟娘说。”她比李治现实得多,胳臂再长拉不住短命鬼,什么宽心话都没用,有什么遗言就让儿子说吧,别让孩子再有遗憾。

李弘的呼吸已越来越困难,只觉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喉头便似被什么人狠狠扼住了,费尽浑身力气才断断续续道:“娘啊……劳您多年来为儿费心……我身子不济,难以监国,大唐社稷多亏您……您要保重身体……别再着急生气……别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