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九章(第6/12页)

“大概只请立大人一位。”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问说,“可要我打听确实了来回报?”

“不必了!你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

于是出宫回家,吃完饭先套车到东交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会,挑中一枚嵌宝戒指,揭开戒面,内藏一只小表;一只薄薄的银制怀炉,内塞棉花,加上“药水”点燃,藏入怀中,可以取暖多时。李莲英最好西洋新奇玩饰,所以立山常有此类珍物馈赠。

“何必呢?”李莲英说,“我不敢常找你,就是怕你破费。”

“算了,算了!这还值得一提吗?”立山定睛打量了一会,奇怪地说:“你今天怎么是这样一副打扮?”

李莲英头挽朝天髻,上身穿一件灰布大棉袄,下身灰布套裤,脚上高腰袜子,穿一双土黄云头履,手上还执一柄拂尘,完全道士的装束。

“白云观的高道士,要我一张相片,指明要这么打扮。”李莲英答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反正几十年的交情,他说什么,我横竖依他就是了。”

“你倒真是肯念旧的人。”立山忽发感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唉!”

李莲英不作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招一招手,随即在前领路。穿过一重院落,向东进了一道垂花门,里面南北两排平房,北屋是客厅,南屋是卧房及起坐之处。他跟立山的情分不同,将客人引入南屋去坐。

南屋一共三间,靠西一间设着烟榻,一个小厮跟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摆一摆手,各躺一面。立山一面拈起烟签子烧烟泡,一面问道:“莲英,你好象有话跟我说?”

“是有几句话。”李莲英说,“四爷,你何以那么大的牢骚?

什么‘新人’、‘旧人’的!”

“这也不算发牢骚。跟我不相干的事。”

“跟你不相干,就更犯不着这么说。四爷,”李莲英说,“你自己知道不?你把端王兄弟给得罪了。”

“噢!”立山很关切地问,“怎么呢?”

“第一,你说大阿哥跟内务府要东西,端王知道了,说你这话是明指着他说的,已经有话了,要你心里放明白些儿!第二,你说义和拳怎么唬人,老佛爷倒是听进去了。前天端王进宫,尽夸义和拳有多大的神通。老佛爷听得不耐烦了,冷笑一声说:‘算了吧!但凡是有点儿脑筋的,就不会相信那些唬人的玩意。’端王一听话锋不妙,没有敢再开口。出去跟人打听,‘老佛爷平时也挺相信义和拳的,怎么一下子变了呢?’有人就告诉他,说你在老佛爷面前奏了一本,把义和拳贬得一个子儿不值。端王大不高兴,说总有一天让你知道义和拳的厉害!你可小心一点儿。”

“是,是!多承关照。”立山很感激地说,“不过,有你在,我可不怕他。”

“也别这么说。”李莲英停了一下,微微冷笑:“有人还在打我的主意呢!”

“这倒是新闻了!”立山对这个消息,比自己的事还关切,转脸看着李莲英问:“谁啊!谁起了那种糊涂心思?”

“左右不过那几个人,你还猜不着?”

立山想了一下,拿烟签子在手心上画了一个“崔”字,问说:“是他?”

这是指崔玉贵。李莲英点点头:“他的糊涂心思,倒还不是打我的主意,是顺着高枝儿爬,也不想想,那条高枝儿,还没有长结实,爬得高,跌得重。咱们等着看好了。”

“照这么说,在端王面前,给我‘下药’的,当然也是他罗?”

“对了!算你聪明。”

立山懂他的意思,是说崔玉贵正在巴结端王,作攀龙附凤之想。果然如端王所指望的,大阿哥得以接承大统,自然仍是慈禧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分训政。可是,端王呢?是太上皇,还是摄政王,或者象当今皇帝在同治十三年十二月间迎入宫中,深恐醇王干政,竟致被迫闲废那样,端王亦不过做一个富贵闲人而已。

这个念头,常在立山胸中盘旋,只是不便与人谈论,此刻人地相宜,是个很好的剖疑的机会。不过,谈这些话极易惹祸,所以话到口边,仍在考虑。

李莲英是何等角色?鉴貌辨色,猜出立山有极紧要的话说而犹有顾忌。是什么话呢?他在想,不逼一逼,也许他就把话咽回去了。这一阵子慈禧太后很关心时局与舆论,立山想说的话,也许正是慈禧太后想知道的,不能不听一听。于是他说:“四爷,你在想什么?莫非觉得我说得过分了?”

“不,不!”立山不再犹豫了,不过仍须先作声明:“莲英,咱们是说着玩儿。自己弟兄,我说得不对,或者根本不该说,你尽管说我,说过就算了。”

“四爷,你这话关照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