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七十章(第6/11页)

吴大澂引用乾隆的主张,自以为是有力的凭借,振振有词地说:“圣训煌煌,斟酌乎天理人情之至当,实为千古不易之定论。本生父母之名不可改易,即加以尊称,仍别以本生名号,自无过当之嫌。”

看到这里,皇帝大吃一惊,警觉到自己必须立刻有个严正的表示,否则不仅自己会遭受猜忌,而且亦将替生父带来许多麻烦。

“吴大澂简直胡说。”皇帝垂手说道:“儿子想请懿旨,把他先行革职拿交刑部治罪。”

“也不必这么严厉。把事情弄清楚了,让普天下都明白,如今究竟是谁当皇帝,将来又是该谁当皇帝,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慈禧太后接着又说:“我倒问你,你看吴大澂的议论,错在那儿?”

“不但错,简直荒谬绝伦。”皇帝答道:“高宗纯皇帝的本意,兴献王已经下世,尊为皇帝,加上徽称,不过是一个虚的名号,无害实际。如果明世宗入承大统,而兴献王在世,纯皇帝一定不会发这么一个议论。”

“对了!”慈禧太后点点头:“吴大澂的意思,要大家会议醇王的称号礼节。我就想不明白了,已经是亲王了,还能改个什么称号,真的当太上皇帝?那一来,该不该挪到宁寿宫来住?我呢,莫非还要三跪九叩朝见他?”

这话其实是无须说的,而慈禧太后居然说了出口。虽是绝无可能的假设之词,听来依然刺耳惊心,皇帝不由得就跪下了。

“那是万万不会有的事。吴大澂太可恶了,说这么荒唐的话,非重重治他的罪不可。”

皇帝是这样愤慨的神色,慈禧太后当然觉得满意,却还有些不放心,因为她很有自知之明,皇帝对自己一直是畏惮多于敬爱。这时候看来很着急,过后想想,或许会觉得吴大澂的话,不无可取。总要让他知道,这件事铁案如山,醇王不管生前死后,永远是亲王的封号,才能让皇帝真正死了那条心。

这样想停当了,她和颜悦色地说:“你起来。我知道你很明白事理。不过,当初为了你的继统,闹成极大的风波,甚至还有人不明不白送了命,只怕你未必知道。”

这是指光绪五年穆宗大葬,吏部主事吴可读奉派赴惠陵襄礼,事毕在蓟州三义庙,服毒毕命,作为尸谏,遗疏请为穆宗立后一事。那时皇帝只得九岁,仿佛记得慈安太后一再赞叹:“吴可读是忠臣!”而慈禧太后却说:“书呆子可怜!”除此以外就不甚了然了。

此时听慈禧太后提到,便即答道:“当时吴可读有个折子,儿子还不曾读过,倒要找出来看一看。”

“原来你还不曾看过这个折子?”慈禧太后讶然地:“毓庆宫的师傅们,竟不曾提过这件事?”

“没有。”

“那就奇怪了!这样的大事,师傅们怎么不说?”慈禧太后随即喊一声:“来人!”

进来的是李莲英,他一直侍候在窗外,约略听知其事,却必须装作不知道,哈着腰静等示下。

“你记得不记得,光绪五年,吴可读那一案,有好些奏折,该抄一份存在毓庆宫,都交给谁了?”

“敬事房记了档的,一查就明白。”

“快去查!查清楚了,把原件取来。”

“是!”

等李莲英一走,慈禧太后便又问:“本朝的家法,不立太子,你总知道?”

“是!”

“所以吴可读说要给穆宗立后,其中便有好些难处。吴可读奏请将来大统仍归承继穆宗的嗣子继承,就等于先立了太子,岂不是违背家法?”

“是。”

“现在我又要问你了,你知道天下是谁的天下?”

问到这话,过于郑重,皇帝便又跪了下来。他不敢答说“是我的天下”,想了想答道:“是太祖皇帝一脉相传,先帝留下来的天下。”

这话不算错,但慈禧太后觉得语意含混,皇帝还是没有认清楚他自己的地位,随即正色说道:“天下是大清朝的天下,一脉相传,到了你手里,是你的天下,将来也必是你儿子的天下,这是一定的。可有一层,你得把‘一脉相传’四个字好好儿想一想,本来是传不到你手里的,你是代管大清朝的天下,将来一脉相传,仍旧要归穆宗这一支。你懂了吧?”

皇帝细想一想,明白而不明白,所谓仍旧要归穆宗这一支,是将来将自己的亲子继承穆宗为嗣子,接承大统这是明白的。然而嗣皇帝称穆宗,自是“皇考”,那么对自己呢?作何称呼?这就不明白了。

眼前只能就已明白的回答:“将来皇额娘得了孙子,挑一个好的继承先帝为子,接承大统。”

“对了,正就是这个意思。”慈禧太后说道,“将来继承大统的那一个,自然是兼祧,不能让你没有好儿子。”

“是!”皇帝磕一个头,“谢皇额娘成全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