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二章(第12/13页)

倘借洋债兴造,以后这条铁路,就有双重负担,一是铁路本身的维持费用,再是要拔还洋债的本息。因此,未造之前,先要筹划营运之道。照盛宣怀的看法,此路一通,接运南北,等于全河皆通,商旅幅臻,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而铁路本身的收入,亦必可观。但营运之始,或者不如预期,所以必得要有一笔稳固可靠的生意。

这笔生意就是南漕的运费。铁路为接运南漕而建,则南边各省的漕米,必须交由这条铁路来接运,是天经地义之事。盛宣怀估计,南漕每年四十万石,每石收运费三钱,全年有十二万银子的固定收入。此须预先请旨,饬令各省照办。

除此以外,就是谈兴造铁路的工程细节,一时亦无法细看,张荫桓只觉得有一段有关运河的故实,倒可以补充。

“运河在元初本就缺这一段。当时运道,从杭州到长江有江南运河;江淮之间有邗沟;淮水到徐州有古泗水,就是以后的黄河;徐州到济宁有泗水。临清以上到天津有卫河,到通州有白河。以后到了至元年间,”张荫桓凝神想了一下,极有把握地说:“是至元二十年间的济州河,遏汶水入洸水,又在兖州作金口坝,遏泗水入府河,会流于济宁,分注南北,由济宁到东平算是通了。东平到临清这一段的开凿,是以后的事。不过能通到东平,南漕就可以由利津入海,直达天津,是南北运道上的一件大事。以后海口沙淤,又从东阿旱站陆运二百里,至临清入御河,不正就是杏荪说帖上所要造的这一段铁路吗?”

“于古有征,好极了!樵野,索性烦你大笔,就在说帖上加这么一段。”

说着,便命听差取笔砚来,就在饭桌上推开碗碟安放。张荫桓当仁不让,文不加点地写了下来,然后勾注涂抹,片刻竣事。

李鸿章接到手里,一面看,一面点头,看完又问:“樵野,此事还有什么可以指点的?”

“杏荪大才槃槃,何用他人费心代筹。”张荫桓说,“不过两百里长的铁路,虽说沿北运河兴建,少不得要拆许多房子,挖好些坟墓。这一层上头,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处置办法,只怕随处会发生阻挠,甚至激起民变。”

“说得是!”李鸿章的笑容收敛了,“就是这一层难办。唐山至胥各庄这一段铁路,不过十八里长,当时已费了好些气力。”

李鸿章所提到的这条铁路,在中国是第三条。第一条出现在同治四年,有个英国商人为了兜生意,特地在寅武门外造了一条一里多长的小铁路,试行火车,“呜嘟嘟、轰隆隆”,喷火而行。辇毂之下,出此怪物,群情骇异,言路上将上折严劾,步军统领衙门,赶紧勒令拆毁。

第二条是由英商怡和洋行发动的,在光绪二年造成一条由吴淞口到上海的淞沪铁路,搭客载货,生意相当不错,但是依然有人认为是“妖”。不久,发生火车撞死行人的惨案,舆论大哗。总理衙门不能不与英商交涉,以二十八万五千银子,买回这条铁路,将铁轨火车,一律拆毁,用轮船载运到高雄港外,沉入汪洋大海。

第三条就是这条唐胥铁路,光绪三年由开平矿务局呈请修造,几经周折,直到光绪六年,方准兴工,自唐山煤井到胥各庄,全长十八里。但是,这条铁路,不准用机车,只准用驴马拖拉,所以洋人叫它“马车铁道”,视作世界交通奇观,也传为中国的一个大笑话。

“唐胥铁路之能兴建,是因为中堂兼领直督的缘故。此事督抚的关系不浅,”张荫桓问道:“不知陈隽丞是不是热心?”

“嗯,嗯!”李鸿章被提醒,“隽丞那里,倒要先疏通一下。”

隽丞是山东巡抚陈士杰的别号。李鸿章跟他虽一起在曾国藩幕府中共过事,但面和心不和,所以提到这一层,心里又不免嘀咕,怕疏通不下来。

正想再跟张荫桓商量,可有什么办法能取得陈士杰的协力,只见一名听差,走到李鸿章身边,弯腰低语:“醇王府派护卫来请;说请中堂早些过去。”

听得这话,张荫桓首先就说:“赏饭吧!时候也真不早了。”

匆匆饭罢,喝过一杯茶,张荫桓起身告辞。李鸿章招招手将他唤到一边,有句要紧话要说。

“樵野!”他放低了声音,“我有个难题,困扰已久,始终不知何以为计?今天到了关键上,不容闪避了。你得指点我一条路。”

“中堂言重了。请吩咐!”

“你看我要不要背海军这个黑锅?”

一听这话,张荫桓先就笑了:“我说他们的那套花样瞒不过中堂,有人不信。到底是我看得准!”

“瞒是当然瞒不过我的,这一点,就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所以想出种种笼络的法子,是打算用面子拘住我。”李鸿章说,“这几年我挨了不少骂,倒还没有人骂我窝囊的。如果明知是个吊死鬼圈套,伸着脖子往里头去钻,不太窝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