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六章(第2/6页)

这是指李鸿章而言。所谓“不光是朝中的力量”,意思是说还有北洋水师的实力,以此支援张佩纶,则岂浙总督和船政大臣,亦不能不拱手请他主持闽海筹防的全局。

“提到这一层,”盛昱忍不住又要直言了,“我最不佩服幼樵。李相诚然是国家柱石,然而凡百作为,闽无可议之处?幼樵以风骨自见,责人务求其苛,何以弹章不及于李相。而且爱屋及乌,连‘李大先生’亦幸免了。这何能教人心服?”

“李大先生”是说李瀚章,他的官运确是由“李二先生”而来的。恭王笑笑答道:“我佩服少荃的手段,就在这里。能收服张幼樵,实在比如来佛收服齐天大圣还难。如今幼樵会办海疆,更是收发由心了。”

最后这句话,骤听费解,要细细体味,才能参悟出其中的深意。李鸿章自然要保全和局,但主战的论调抬头,朝命严饬北洋水师投入战场,李鸿章既不能抗旨,又难以挽回,会遭遇极其困难的局面。如今由张佩纶出面筹防闽海,则一切情况都在掌握之中,要和要战,自然收发由心。

了解到这一层,盛昱倒不免替张佩纶为难,因而问道:“幼樵平日持论侃侃,忠义奋发之气,溢于言表,将来局势变化,果真不免于一战之时,他又如何回护李相,保全北洋的实力?”

恭王笑笑,这一笑使得盛昱微感不快,因为那有笑他书生不晓事的意味。

不过笑归笑,还是给了盛昱很明白的解答,当然那有着教导后辈的味道:“你没有到那种位置,也没有做过那种要承人意旨的官,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阅历。象这种情形,李少荃最善应付,俗语说的是:‘雷声大,雨点小。’又道是:‘只拉弓,不放箭。’拿面子糊弄过去,徐图挽回,十之八九可以奏效。不过幼樵到底不脱书生的本性,是不是肯完全听任少荃的摆布,大成疑问。”

说到这里,恭王面有忧色。这使人费解,盛昱率直问道:

“难不成这样子倒不好?”

“不好!”恭王摇摇头,“李少荃到底才大心细,有他整套的办法,如果肯听他的,必有效验。果然象左骡子那样,一万个不佩服,处处别出手眼,倒也能弄出一个样子来。就怕样样听他,到了关节上自己又有主张,那非偾事不可。”

这自然是极深刻的看法,但如何偾事,却无从想象。盛昱的心热,颇很想写封信对张佩纶有所规谏,只是着笔颇难,而且清流中他们已分道扬镳,为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也决不会有人认为他的逆耳忠言,出于善意。这样一想,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了。

在张佩纶,却兴头得很,精心构思,撰了一通谢表,以范仲淹、陆逊自拟。接着便打了个密电给李鸿章,请教进止机宜,到第二天李鸿章的复电到达,才递谢表。

照规矩当天召见。这是张佩纶第二次“独对”,慈禧太后颇有一番奖勉之词,然后谈到对法的和局。李鸿章与法国的代表福禄诺,已经议定中法简明条约五款,前一天刚由总理衙门据情转奏,慈禧太后便以此垂询张佩纶的看法。

“和局务宜保全,请皇太后圣明独断,执持定见。”张佩纶的声音,清晰有力。接下来便解释必须保全和局的原因:“越南的军务,到此地步,已无可挽救。现在法国调集军舰,打算攻我台湾基隆,夺取煤矿,又要想夺我福建船厂,果然狡谋得逞,既不缺煤,又有船厂可以修理军舰,它们就可以一直撑下去,非索赔大笔兵费,不满其贪壑不止。所以如今的上策,是先了结越南的纠葛,全力筹防闽海。不然,兵连祸结,益发难以收拾了。”

“唉!”慈禧太后叹口气,“越南的局势,弄到这样,提起来真教人不甘心。唐炯、徐延旭太不中用!”

“唐炯、徐延旭当然有负圣恩,不过事权不专,督抚又不能同心协力,自难免失利。”张佩纶停了一下又说,“南方的防务,实以广东为重镇,广东的接济,能够源源不断,前方才可以放胆进兵。臣以为越南军务失利,不尽是唐炯、徐延旭的过失。”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在攻击张树声,慈禧太后自然明白,不过这时候不愿将话题扯得太远,所以没有再提广东。

“张佩纶,你平日很肯留心时局,如今派你会办福建海疆事宜,总要筹个长治久安之计才好。”

这话正碰到张佩纶的“满腹经纶”上,因而很响亮地答声:“是!”然后略停一停,大谈海防:“我中国幅员辽阔,海岸东起奉天、锦州,南到琼州、廉州,绵延万里之长,本来就防不胜防。加以俄国占据海参崴,想攻我混同江;英国取香港,法国取越南,葡萄牙取澳门,三路进逼广东;日本袭击琉球,志在台澎,形势对我更为不利。现在西洋各国在红海开运河,辟了一条捷径,而且安设海底电线,信息极快,一旦有事,征调军舰,极其方便。在我国,只能调集陆军,扼守海口,而在外国,进则有利,退则停泊在大海之中,我军望洋兴叹,不能追击,所以对他们并无害处。主客易势,劳逸不同,是我们最吃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