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二章(第8/13页)

恭王听他的话,不断点头,但双眉皱得很紧,略停一下,这样答道:“眼前也无从谈起。等过了庆典,我们从长计议。

只是,雪翁,上头的意思很殷切,你不可辜负。”“不敢!”彭玉麟赶紧站起身说:“唯其皇上不弃菲材,我不敢讲做官,只讲办事。若于大局有益,赴汤蹈火,亦所甘愿,书生报国,原不必居何名义!”

恭王又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

接着,恭王又告诉彭玉麟,派他“宫门弹压大臣”的差使,完全是为了方便他观礼。如果精神不济,可以不必当差。又说大婚仪礼是百年难逢的大典,适逢其盛,不可错过。言词温煦亲切,等彭玉麟告辞时,又亲自送到厅门,丝毫不见亲贵王公那种眼高于顶的骄倨之态,因而使彭玉麟想起那些水师陆营将官的滥作威福,越觉厌恶。

等回到松筠庵,立刻便有一位官员来拜,是近年来慈禧面前的红人,工部侍郎兼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荣禄,名帖上自称“晚生”。彭玉麟久闻其名,自然要见,迎出门来,大为讶异,荣禄似乎还不到三十岁,生得如玉树临风,俊美非凡,加以服饰华贵,益显得浊世翩翩佳公子般,令人生羡。

微笑凝望的荣禄,一见彭玉麟,先自作揖,迎入门内,揖让升阶,正式见礼时,请了极漂亮的一个安,称主人“老前辈”,很恭敬地寒暄了一番,才道明来意,说是接到内务府的通知,彭玉麟是“宫门弹压大臣”,而大婚典礼弹压地面,维持秩序,归他负责,所以“特意来伺候老前辈当差”。

“不敢,不敢!”彭玉麟也很率直,把奉派这个差使的原意,告诉了荣禄。

“上头是体恤老前辈,不过说真个的,晚生倒是想借重老前辈的威望。”荣禄的神态显得很恳切,“大婚典礼,早就轰动各地,这个把月,京城里总多添了二三十万人,茶坊酒肆、大小客栈,无不大发利市。其中自然也有趁此机会来找外快的,昨天一天就抓了上百的扒儿手。江湖上的所谓‘金、皮、彩、挂’,三教九流,各路好汉,来了不知多少!别的都还好办,可有些散兵游勇,晚生惹不起!”

“怎么呢?”彭玉麟奇怪地问,“散兵游勇滋事,尽管逮捕法办。何以说是惹不起?”

“不瞒老前辈说,象今儿早上演礼,有位贵同乡,身穿赁来的破旧花衣,头上却是红顶子,愣往宫里闯,问起来,他是保到都司,赏过二品顶戴的。”荣禄作出充分同情而无可奈何的神态说,“老前辈请想,都是替朝廷出过力,建过功的人,又是这样子的大喜事,能有什么办法?自然只有用好话敷衍,敷衍得下来,也就罢了。就怕有一肚子牢骚的,越扶越醉,在宫门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大吵大闹,岂不有伤体统?”

“原来如此!”彭玉麟心想,裁撤的湘军,心怀不平的人很多,如果他们作践老百姓,自己不能不问,此外就犯不着来管这闲事了,不过荣禄既然虚心求教,又似乎不便峻拒。这样沉吟了一会,想到了一个主意,“仲华兄,”他说,“既然体念到那些人是出过力,建过功的,亦当体念他们如今穷无所归,有满腹牢骚。听说这一趟大婚,花了一两千万银子,从中渔利的不知凡几,何妨也想想别人的苦楚,事先略有安排,把他们的气平了起来,岂不是弹患于无形的上策?”

“是,是!”荣禄被提醒了,连连拱手致谢:“老前辈见教得极是,心感之至。晚生马上派人分头去办,好好安抚。不过,这几天还得借重老前辈的威望,坐镇宫门。”

说到头来,这也是自己的差使,彭玉麟不便再辞,很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荣禄又深深致谢,告辞回衙。一面选派神机营平日惯于探事的干员,分头到西河沿、打磨厂等处的小客店中,打听那些穷极无聊,有意来讹诈寻事的湘军、淮军,找上为头的人,下馆子,套交情,送上一笔盘缠,买个平安。一面派了一名汉军旗的步军校,带领十六名兵丁,到松筠庵供彭玉麟差遣。

到第二天,就是皇后妆奁进宫的日子,照满洲的婚礼,发嫁妆在吉期前一天,只以皇后的妆奁有三百六十台,连发四天,所以提早开始。这天是重阳,却无风雨,吃罢花糕,不选高处去登临,都挤到大街上来看这天下第一份的嫁妆。自然,路线是早就打听好了的,皇后妆奁进大清门,出长安左门,由东折而往北,进东安门,再由东华门入宫。飞檐翼空的大清门是皇城正门,门前空地成正方形,石栏隔绕,形如棋盘,所以名为棋盘街,又称天街,清旷无尘,最宜玩月。此时自是看热闹的第一个好去处。

一大早,步军统领衙门和属于禁军的内务府三旗护军营、骁骑营,以及该管地带朝阳门内的镶白旗,崇文门内的正蓝旗,便已派出大批人马,沿路布防,维持秩序,大兴、宛平两县的差役,当然更加不敢怠慢。只是平日可以拿着皮鞭,尽量威吓,有不听话的,还可以抽上两鞭,但这一次是大喜事,两宫太后早有话下来:普民同庆的好日子,不许难为百姓!因此,那些穿了簇新青缎褂子,脚穿薄底快靴,头戴红缨帽的差役可就苦了。使尽吃奶的力气,将汹涌的人潮,尽量往后压,口中不断喊着:“借光,借光!”一个个都把喉咙喊哑,累得满头大汗,才能腾出天街中心两丈宽的一条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