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二章(第10/13页)

遣发凤舆时,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仪注。大婚的仪礼,原是满汉合参,而“六礼”中最重亲迎,帝后比于天地,亦是敌体,则皇帝大婚不亲迎皇后,于礼有悖。但果真亲迎,不但仪制上会生出无法折衷调和的麻烦,而且帝后究竟不同,大驾临御,刚要做新娘子的皇后,还得跪接,世上自然没有这个道理,因而想出一个代替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用一柄龙形的如意代替,当惇王和恭王的福晋,率领八命妇承旨奉迎皇后时,跪进朱笔,由皇帝在如意正中,朱书一个“龙”字,然后将这柄如意放在凤舆中压轿,那便是“如朕亲临”的表示,作为亲迎的代替。

奉迎的仪节,又以满洲的风俗为主。开国之前,在白山黑水之间,满洲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马,迎亲亦是如此,新娘子是骑着马到夫家的。皇后自然不能骑马进宫,但迎亲的两福晋,八命妇,犹依康熙年间的成例,必须骑马。当时入关未几,旧俗未废,王公内眷乘骑往来,不足为奇,两百年下来,旗下贵族的福晋、夫人都坐八抬大轿,尤其是恭王福晋,跟着她的久任督抚的父亲桂良,到东到西,平日起居,与汉人的大家小姐无异,不要说是骑马,连马鞍子都没有碰过。这时突然说要骑马,而且在万人空巷的百姓围观之下,招摇过市,真是提起来就怕,好几次跟恭王提到,最好改做乘轿或者坐车,不然就豁免了这个差使。

这两个要求都办不到。大婚盛典,两宫太后钦派的奉迎专使,说起来还是一大恩典,不能不识抬举,请求豁免。若说改变旧例,不但仪制早定,无法更张,就算能够,恭王也不肯这么做,因为这会引起讥评,甚至言官会上奏参劾,安上个“徇私乱法”的罪名,说不定又一次搞得灰头土脸。

万分无奈,只好现学。亏得她的长子载澂,在少年亲贵中,骑射最精,两福晋、八命妇学骑,归他一手教导。载澂亲自在上驷院中选了十匹最驯良的枣红马,找了他的堂兄弟载漪等人做帮手,在恭王府的后苑中,整整教了一个月,才将他母亲教得敢于放心大胆,骑着马上街。

到了奉迎的这一刻,恭王福晋才知道这一个月的苦头,真没有白吃。出午门上马,等龙亭前导,凤舆后随,她便与她五嫂并驾齐驱,让载澂最得力的一个“马把式”,穿上銮仪卫校尉的服饰,牵着马款款而行,由端门经天安门,通过天街,安安稳稳地直出大清门,只见夹道聚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相顾惊异,心里非常得意地在想:这一趟风头可是出足了!

到了后邸,崇绮全家依然有一番跪接的仪注,等把凤舆在大堂安置好,十位福晋命妇到正屋谒见皇后,然后伺候梳妆。事先早已约定,这个差使归崇厚的夫人承担,她也刻意要把这个差使当好,有几样东西是外间从未用过的。崇厚出使法国带回来的脂粉,粉是水粉,与江南的鹅蛋粉不同,抹在脸上,片刻就干,又白又光又匀。然后梳头,梳的是双凤髻,一边插一枝双喜如意碧玉簪。

里面静悄悄地在梳妆,外面却又有报喜的到了。这是崇绮自长女贵为皇后后,第三次蒙受恩荣。最初是封三等承恩公,公爵照例该有一份内廷行走,或者扈从仪驾的差使,所以第二次被授为散秩大臣,这是闲散宗室例授的职衔,无俸无禄,亦不须当差,好听的就是“大臣”二字。

此刻第三次加恩,对崇绮来说,相当实惠,内阁所奉的上谕是:“委散秩大臣三等承恩公崇绮以内阁学士候补。”他原来是翰林院侍讲,五品官儿,这一下连升三级,内阁学士是二品,等一补实,照例还可以兼礼部侍郎,外放必是巡抚,如果当京官,则在各部转来转去,都是“堂官”。这一道恩旨,相当于十年的经历,崇绮自然感激天恩。

除了崇绮,还有凤秀,在同一道恩旨上,以四品京堂候补,转眼也在“小九卿”之列,可以参与“廷议”了。他家此时的热闹,亦不输于崇家。但盈门贺客,想法大不相同,一种是因为他家也是满洲世家,上两辈子的交情在,纯粹照世俗礼法行事,属于普通的应酬。一种是因为凤秀的女儿,本该正位中宫,却委屈地降级为妃,此刻特地来庆贺,兼有安慰道恼的意思。再有一种目光锐利,从夹缝中看出慧妃这位妃子,非比等闲,一则是慈禧太后所看中的,而慈禧太后即使撤帘归政,对亲生儿子的皇帝,一定仍旧有“怎么说便得怎么依”的力量,而慧妃又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得动话,这样就是一条很好的门路。再则,慧妃的艳丽,谁都不能不承认非皇后所及,皇帝目前听了慈安太后的话,立了阿鲁特氏为后,但将来得宠的必是慧妃。如果蒙古皇后天年不永,慧妃自然继位中宫,凤秀也还有封公爵的时候,等那时再来巴结,可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