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十二章(第10/11页)

他不自觉地微喟着,“嗳!真是难得很。”

他说难,是筹饷的困难,慈禧太后却故意装作不解,当他是说难以调兵,于是问道:“不是已有定议了吗,派鲍超的‘霆字营’出关?”

“是。”恭王答道,“鲍超所部,原有八千多人,另调川兵四千,再招募步勇、马队,总得要两万人。这笔粮饷,每月就是十几万。臣想由各省自行认定数目,按月如数拨解。”

他根本未说“请旨办理”的话,慈禧太后也就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地点一点头。

“还有定陵的工程,盛京太庙和福陵的工程,处处要钱!

各省也很为难,唯有精打细算,能省一文就省一文。”

又说到慈禧太后不爱听的话了!不过这一天与往常不同,她觉得不爱听便不作声,不是一个好办法,至少应该问问各省的情形,谁好谁坏,心里也有个数。

因此她说:“各省督抚,官声不一,到底实心办事的有那几个?”

这话大有出入,恭王想了想才回答:“最得力的自然是山西。”

“嗯!听说沈桂芬清廉得很。不过,”慈禧太后说,“这也是山西地方好,没有遭什么兵灾,当然应该多出点儿力。还有呢?”

是问还有什么好督抚,恭王却突然想起了两广总督毛鸿宾和广东巡抚郭嵩焘,心里仍不免生气。毛鸿宾和郭嵩焘,曾捐俸助饷,同时声明,不敢接受任何奖励,事情做得很漂亮,话说得更漂亮,所以恭王与军机大臣商量的结果,依旧“交部从优议叙”,另外前任学政王某捐的银子,则移奖其子弟,以为激劝。

那知上谕一下,毛鸿宾和郭嵩焘奏请仿照王某的例子,所得的“优叙”也移奖其子弟。这一下,不但显得他们以前的漂亮话,言不由衷,而且是变相的为其子弟捐官。恭王一时发了大爷脾气,拍桌大骂:“谁希罕他们那几个臭钱,还了给他们!”当然,不光是“发还”,毛郭二人以“所见甚为卑陋”和“不知大体”的理由,“交部议处”。

吏部已经议定,尚未奏报,恭王忽然想起,特为在这时先作面奏。

吏部拟的处分是,照“不应重私罪例,降三级调用,无庸查级纪议抵”。这就是说平时有“加级”和“纪录”的奖励,可以抵销而不准抵销。

等恭王陈奏了这个拟议,慈禧太后心想,降三级调用,则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便都要开缺,也许恭王夹袋中有人在图谋这两个肥缺,所以借故排挤。偏要教他不能如愿!

于是她说:“郭嵩焘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虽跟肃顺有往来,可不是肃顺一党,前两年在两淮整顿盐务,很有点儿劳绩,在广东跟英国人打交道,也亏他肯争。”

说到这里,她看着恭王没有再说下去。这不赞成如此处分郭嵩焘的态度,是很显然的。恭王原也很欣赏郭嵩焘是个洋务人才,所以退让一步,应声:“是!”

“毛鸿宾这个人怎么样呢?”

“这个人,才具不怎么样。”恭王答道:“听说他在广东,官声也不好。”

“他是什么出身?”

“道光十八年的翰林。”

“那不是宝鋆的同年吗?”慈禧太后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向宝鋆垂询,“你这个同年,居官如何?”

宝鋆不能不出班回奏,毛鸿宾是山东人,凭借湘军大老起家,为人实在不堪当封疆之任,但既为同年,不便说他的坏话,只好这样答道:“臣与毛鸿宾虽是同年,平素不大往来。曾国藩也是道光十八年戊戌正科出身,毛鸿宾跟他拜过把子,常在一起。”

“跟曾国藩一起的人,大概错不到那儿去。”慈禧太后很容易地否定了恭王的本意,“不过处分当然该有,我看:改为革职留任吧!”

“革职留任”只须遇到机会,或者国家的庆典,大沛恩纶,或者本人的劳绩,照例议叙,一道上谕便可消除处分,丝毫无恙。倘是降三级调用,从一品的总督,外用则降为掌理一省司法的臬司,内调则为“三品京堂”,也只有通政使,大理寺正卿这少数几个缺好补,那时再要爬到原来的位子,可就得要大费气力,所以轻重出入之间,关系甚大。但有“革职”的字样,也算“严谴”,恭王没有理由坚持非降调不可,只好遵旨办理。

退朝以后,慈禧太后回想经过,十分得意。同时也有了极深的领悟,话要说在前面,才不致受制于人,以太后的地位,就算稍微过份些,臣下也一定勉强依从,如果有人反对,一定要在他们把反对的话说出口以前,便设法消弭。这个方法就是象这天利用宝鋆那样,以甲制乙,以乙制丙。每个人都有爱憎好恶,可以用他人所憎攻自己所恶,也可以用他人所爱成自己所好,只在自己细心体察,善为运用,一定可以左右逢源,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