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九章(第11/27页)

“老六!”端华抢着截断了他的话,“你先歇一歇,等我慢慢儿告诉你。”

“对了!”左司理事官扬着脸,看着端华和载垣:“请两位王爷跟肃中堂,好好儿说一说。我们只要差使交代得过去,依然当从前一样尊敬。不然的话,可有点儿不方便了。”说完,他又留下一名笔帖式在那儿照料,自己带着两名主笔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缓慢地合拢“咔哒”一声,知道是下了锁了。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都在狼皮褥子上盘腿坐下,久久无语。话是有的,不知从何说起?两名笔帖式倒有些奇怪了,走到窗下,悄悄向内窥探。

端华一眼望见,大声喊道:“嗨!等一等。”他走到窗前又说:“请你再派一个人到我那里去一趟,就说六爷来了,再送一副铺盖来。还有,我的鼻烟没了,叫我家里快送来。”

“好,我就派人去。”那个笔帖式属于镶蓝旗,端华原是他的旗主,不免有香火之情,所以照应得还不错。

“慢着!”肃顺一跃而起,环视问道:“有笔砚没有?”

载垣和端华一时还弄不明白,他要笔砚,作何用处?那镶蓝旗的笔帖式,类似的事,见得多了,反应极其敏捷,陪着笑说:“跟中堂回话,你老人家要别的,譬如要一点儿穿的、吃的、用的,不管怎么样,那怕是上头怪罪下来,我全认了,可就是一样,不敢伺候,片纸只字不能带出去!那是砍脑袋的玩意,我不能陪着中堂玩儿命。”

前面的话都好,说到最后不动听了!肃顺厌烦地挥一挥手,把张太白脸转了过去,什么也不屑理睬。

窗外的人,见此光景,随即走了。肃顺听得步靴声远,才回过头来,脸上依然是绷着脸,微锁着眉,满是那种倔强不屈,准备接受任何挑战的神气。载垣和端华,一直是随他摆布的,看见他这神情,信心大增,眼中不由得又流露出殷切期望的神情。

“别忙,他们想弄死我,没有那么容易。”

听得肃顺这话,载垣和端华大为兴奋,不约而同地围了拢来,三个人坐在狼皮褥子上,把头凑得极近,低声密议。

“第一步是如此!”肃顺取牙箸在潮湿的砖地上,写了个“拖”字。拖到什么时候呢?他接着又写了“甲子”二字。

端华一时不能意会,载垣却领悟了。甲子日是十月初九,皇帝举行登极大典,第二天又是慈禧太后的万寿,喜事重重,决不能杀人。

这时肃顺又写“或有恩诏”。意思是指登极大赦。

字还未写完,载垣摇摇头说:“不见得。”

肃顺也知道登极大赦,不赦十恶,而十恶的第一款,就是恭王所指控他们三人的大逆不道,但是:“可请督抚力保。”

“啊,啊!”载垣见他写的字,懂得“拖”的作用了,活动督抚力保,要一段日子,如果刀下不能留人,再有力的奏章,亦无用处。

“你懂了吧?看!”肃顺写了几个姓:“曾、骆、劳、官、彭、严、李。”

这是指两江总督曾国藩、四川总督骆秉章、两广总督劳崇光、湖广总督官文、代理安徽巡抚彭玉麟、河南巡抚严树霖,以及新近接了胡林翼遗缺的湖北巡抚李续宜,这些封疆大吏,正在为朝廷效力,说话颇有分量,而且与肃顺的关系都不坏,如果他们能自前线分头上奏,请求宽贷这三个人一死,恭王是无论如何不敢不头帐的。

看到载垣和端华的欣许的脸色,肃顺才解释他要通个信出去的目的,想找个人在外面替他设法去“拖日子”、设法去活动督抚力保,“此人可当此任!”他接着又写下三个字:“陈子鹤”。

陈子鹤就是陈孚恩。一提到他,载垣和端华都想起他当军机章京的时候,救穆彰阿的故事。这是二十年前的话,陕西蒲城的王鼎,与穆彰阿同为大学士直军机,痛恨穆彰阿妨贤误国,斥为秦桧、严嵩,宣宗是个庸主,最不善识人,王鼎苦谏不听,继以尸谏,一索子上吊死了,衣带里留下一道遗疏,痛劾穆彰阿而力荐林则徐。

王、穆不睦,是陈孚恩所一直在注意的,这一天王鼎未曾上朝,又无通知,心知必有蹊跷。开是匆匆赶去探望,一进门就听见王家上下哭成一片,陈孚恩问知其事,直入王鼎卧室,不由分说,叫王家的仆人把老相爷的遗体解下放平,一摸身上,找出那通遗疏,暗叫一声:“好险!”如果晚来一步,遗疏一上,穆彰阿要大倒其霉。

因此,陈孚恩便把王鼎的儿子,翰林院编修王抗拉到一边,悄悄为他分析利害:第一,大臣自尽,有伤国体,不但没有恤典,说不定还有追夺原官等等严厉的处分;第二,皇帝正恼王鼎过于耿直,遗疏言词激动,皇帝一定听不进去;第三,如果能扳得倒穆彰阿,倒也罢了,就怕扳不倒,两家结下深仇,王抗不过一个翰林,如何斗得过穆彰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