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济(第7/15页)

这出黄金悲喜剧的第三幕持续了近七十年,并渐渐转向了悲剧。第一个场景是既相同又不同的富镇。说它相同,指的是自然风光,是荒芜的深色山丘与流经峡谷的河流。说它不同,指的是这座城市,是那些高大的白色教堂与伫立在山巅的雕塑。在总统府邸周围建起了奢侈的别苑,这里的居民富有而受人尊敬,却不再是乐天的挥霍者。这里少了一样能够给街道、酒馆、商业带来活力的东西,少了一样能够点燃人们的眼睛、使气氛活跃起来的东西,这样东西就是黄金。河水仍在流动,依旧荡起泡沫,依旧将沙子冲积到河岸旁边。可是这里的沙子,无论经过怎样的冲洗筛滤,都只是无用的沙子而不是闪光的黄金。曾经只要派遣几十个奴隶在这里淘金,就能够一夜暴富。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维利亚斯河中淤积的金子,也已经消耗殆尽。若要开采山下的金子,则需要更高的技术与繁重的工作,那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都不具备的条件。于是,转变出现了:富镇变得日益贫穷。昔日的淘金者穷苦而又悲伤,他们带着驴子、黑奴及少许家当离开了这里;四散在山峦各处的奴隶窝棚,也都在风雨之下冲毁坍塌。骑兵们撤离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守卫的东西;政府也没有工作需要处理,甚至连牢狱都已经空置,因为富镇已经没有值得偷抢的居民。黄金的闹剧已经散场。

第四幕有两个场景同时上演:一个在葡萄牙,另一个在巴西。第一个场景开场于里斯本的王宫。宫廷议会正在召开。在国库报告中,议院们听到了可怕的消息:从巴西运来的黄金越来越少,国库的亏空越来越大。由于无法得到资助,彭巴尔侯爵建立的工业联盟已经濒临破产;开端宏大的里斯本重建工程也已经陷入停滞。既然无法从巴西获得黄金,那么钱从哪里来?这其中的损失又如何才能弥补?葡萄牙驱逐了耶稣会士,没收了他们不值一文的财产。在《葡国魂》的理想之国消失之后,“黄金国”的美梦也破灭了。世人总是为黄金迷惑,它许人幸福,却一个字也不予兑现。葡萄牙又退回到原先的模样,成为一个平静的小国。而正是因为这平静的美好,它才值得喜爱。

另一个场景发生在米纳斯·吉拉斯,同第一个场景完全不同。淘金者们带着骡马、奴隶和全部家当从荒凉的山上下来,发现了一块肥沃的土地。他们就此停留,建立起小的居民点与城市;船只在圣弗朗西斯科河上来来往往;商品运输繁忙。在这块曾经无人耕作的土地上,建立起了新的州府,各种产业如火如荼。葡萄牙的灾难成为了巴西的幸运:为了代替消失的黄金,他们找到了更加珍贵的东西——一块能够开花结果的崭新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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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口统计学的观点来看,这场米纳斯·吉拉斯的淘金热是向内陆地区的第一次大迁徙,对巴西的经济发展与民族形成都具有决定性意义。如果不是这种持续不断的迁徙,在如此广袤的国土上很难保持国民的同一性。在巴西,从南大河州到亚马逊地区,各地的方言几乎没有差异;从大西洋沿岸到几乎无人到达的戈亚斯,每个地方都保持着同样的习俗;尽管气候不同职业不同,这里的人民却拥有相同的特质。这里的人与土地的关系不像欧洲,人民不用被束缚在自己的土地之上,而是像世界上所有的大国一样可以自由迁移。尤其是在巴西,土地尚且没有主人,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占领,每个人都是这里的开拓者与流浪者。他们不像欧洲的农民,无需为传统所禁锢;他们愿意背井离乡,乐于抓住每一个机遇。因此,巴西经济史上的重大变迁,不只是从一个垄断商品到另一个垄断商品(也就是所谓的产品周期),也同样反映了不同地域的变化。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不仅可以使用商品的名称,也可以使用不同的区域来命名每一个历史阶段。木材时代、蔗糖时代与棉花时代发展了北部,创造了巴伊亚、累西腓、奥林达、塞阿腊与马兰尼昂。米拉斯·吉拉斯则建立于黄金之上。里约热内卢的兴盛得益于国王的避难。“咖啡帝国”则推动了圣保罗的崛起。而昙花一现的橡胶产业促成了马瑙斯与贝伦的迅速繁荣。在下一个时代,在钢铁冶炼的时代中,哪一个城市将迅速崛起,如今还是一个未知之谜。

这种寻找经济支点的过程如今仍在进行,因为巴西人天性热爱迁移,而外来人口的融入又使得这种倾向愈发强烈。先是非洲移民,继而是欧洲移民,他们不断促进着巴西的扩展,缩小着社会等级间的隔离程度,并将民族精神置于地域差异之上。无论在哪里都常常听说某人来自巴伊亚或南大河,可是如果仔细调查,就会发现他们的父母其实出生于另一个州府。得益于这种混合与迁移,巴西统一的奇迹才能持续到今天。如今,随着通讯技术的日益发达,广播报纸作用的日益增加,维持国家的统一也更加容易。尽管西属南美领土面积不及巴西,人口也没有巴西多,却由于各州府的区别统治,分裂成阿根廷、智利、秘鲁与委内瑞拉,它们分别讲着不同的方言,奉行着不同的习俗,拥有着不同的人口构成。而巴西中央政府则从一开始便奠定了统一的基础,因为无论民族还是经济层面,“统一”一旦赢得人心,便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