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济(第10/15页)

然而咖啡价格下跌最终变得无法避免。巨大的需求量促使种植园主不断扩大种植面积,而市场又缺少有效的经济计划来制止这种过度生产,危机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为了避免引发更大的灾祸,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预,一会儿收购部分产品,一会儿对新建农场课以重税,一会儿又将购得的咖啡倒入海中,以阻止其价格下跌。然而危机却一直潜藏着。1925年一袋咖啡的价格是五英镑,1936年便降到了一个半英镑;与此同时,巴西币的贬值则更加严重。可对于国内经济平衡与财政稳定而言,咖啡时代的终结却是一件好事,因为巴西的盛衰终于不用维系在咖啡起伏不定的价格上面。经济危机又一次成为巴西的优势,它让巴西及时认识到孤注一掷的危险,使它的经济发展愈发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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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似乎在巴西经济之王咖啡的身旁,还有一个觊觎王位的强劲对手,那就是橡胶。它确实有理由为自己的篡位辩护,因为它并非咖啡那样初来乍到的移民,而是这个国家的土著。出产橡胶的乔木Hevea brasiliensis(8)原产于巴西亚马逊地区。早在欧洲人发现它珍贵的汁液之前,那里就有三千万棵橡胶树。土著人有时将橡胶液作为防水材料,涂在船帆或器皿之上。1736年,这一消息首次由康达米尼记录下来,当时他正在亚马逊区域旅行。可是这种黏性物质并不能用于工业,因为温度稍高或稍低都会破坏它的性能。十九世纪初期,只有少量用原始工艺制成的橡胶产品出口到美国。直到1839年,查尔斯·古德耶尔发现橡胶在经过硫磺处理之后,便可以对温度不那么敏感。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橡胶摇身变成了“五巨头”之一,成为了现代社会最不可或缺的资源,其重要性堪比煤炭、石油、木材以及钢铁。人们需要它来制作管道、鞋底以及其他成千上万种产品;而在发明了自行车与汽车之后,橡胶的重要性更是与日俱增。

一直到十九世纪末,巴西始终垄断着橡胶原料的生产。三叶橡胶树只在亚马逊丛林才有,这是巴西得天独厚的优势,它也因此享有定价权。为了捍卫自己的垄断地位,巴西连一棵橡胶树也不许出口。它一定记得,在从法属圭亚那引进了几株咖啡之后,它便一举挫败了这个最危险的敌人。像米纳斯·吉拉斯发现黄金时一样,亚马逊原始森林立即掀起一股“热潮”,而在此之前,这里还仅仅是蚊子与昆虫的乐园。随着“红色黄金”时代的来临,大批移民再次涌入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地区。由于突然遭到洪水侵袭,塞阿腊有七万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受聘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将自己卖给几间公司,从贝伦登船沿河而上,开赴到荒凉的丛林之中。这些区域遭到了疯狂的开发,甚至改变了当地的法令与监管,米拉斯·吉拉斯的故事又再度上演。尽管割胶工人并非奴隶,却在实际上遭受着奴役。因为他们签订了劳动合同,不得不束缚在原始森林这“绿色的坟茔”中;而企业家又贪心不足,除了橡胶本身的利润之外,他们还以四五倍高的价格向工人出售生活必需品。如果有人想要了解这段时期的恐怖细节,可以去读费雷拉·德·卡斯特罗的现实主义杰作(9),里面详细描绘了这可耻的时代。割胶工人的工作极其悲惨:他们居住在简陋的棚屋里,同一切人类文明相隔绝;他们要先用镰刀开辟道路才能找到橡胶树,然后割开树体为树木“放血”;每一天,他们都要顶着烈日往返数次,将得到的乳液煮沸。尽管在几个月的劳作之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被疾病折磨得虚弱不堪,可是在罪恶的计算之下,他们依然亏欠着老板,因为后者将把他们带到此地的费用也包含在内,并对他们的食品花费大加盘剥。如果这些不幸的人们想要逃离这个美其名曰“劳工合同”的牢笼,就会被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像奴隶一样抓捕回来。从此以后,这些人只能戴着镣铐工作。

然而,正是由于这种可耻的劳动剥削,正是得益于巴西的垄断地位与全球对橡胶日益增长的需求,利润也高到惊人的程度。十八世纪时富镇与皇镇的身影似乎又回来了,迅速积累的财富又一次在蛮荒之地建起了奢侈的城镇。不仅贝伦富裕起来,千里之外还出现了一座新兴的城市——马瑙斯,它的奢侈与浮华足以将里约、圣保罗和巴伊亚通通踩在脚下。这里建起了柏油马路、银行以及拥有电灯的宫殿,这里有宏伟的商业机构与私人别墅,这里还有巴西最大最奢华的剧院,它建造在原始丛林之中,其费用高达千万美元。每个人都在金钱的海洋中遨游。一康托巴西币相当于二百美元,可他们花起来却仿佛那只是一先令;巨大的蒸汽机船载着巴黎伦敦最精致的货物,越来越频繁地光顾着亚马逊河上游区域。每个人都从事着与橡胶有关的买卖,每个人都因此获利。可是橡胶树却在为此流血,成百上千的割胶工人则暴毙在这森林深处的“绿色坟茔”中。靠着“液态黄金”,整整一代人都富裕起来,就像他们在米拉斯·吉拉斯峡谷中的祖先一样。国家无疑也从中获利,橡胶出口的迅速飞跃,已经慢慢逼近咖啡。而汽车时代的到来,更是提供了无限可能。短短十年之后,马瑙斯已经成为了巴西乃至全世界最富裕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