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第19/25页)

从新石器时代的洞穴壁画中,可以看到似乎是描绘弓箭手互相冲突的画面。阿瑟·费里尔(Arthur Ferrill)声称,他从西班牙黎凡特的洞穴壁画中看到了战场战术的雏形;壁画中武士们在头领后面列队而站,成排放箭,在一个他称为“四人军”和“三人军”遭遇的场面中,甚至还有迂回的行动。从我们对雅诺马马人(他们会用弓,但不会砍削石头武器)和马陵人的了解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列队、放箭和迂回都可以理解为展示武力的行为。比如,雅诺马马人的首领在冲突开始向着危险方向发展的时候,就拿出弓来威胁挥舞棍棒打斗的双方。马陵人在“小事”战争和“真的”战争中都从后方放箭,但距离很远,不会给人造成伤害。壁画上“四人军”和“三人军”的箭手相距咫尺,但那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壁画画家的处理方法。

即使把新石器时代的弓箭手视为现代世界中仍然幸存的狩猎群落的原型,也不能就此认为他们具有突出的武士素质;说他们爱好和平也太过武断。研究现存原始部落的人种学家大力主张,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与一种令人钦佩的和平的社会守则相适应,甚至可能对其有促进的作用。南非卡拉哈里沙漠中的桑人(布须曼人)被一致认为是温良谦恭的模范,居住在马来西亚丛林深处的塞迈族也是温和的榜样。然而,若是根据现存狩猎群落的特点逆向推论我们共同祖先的行为,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存群落的人也许和石器时代的人截然不同。比如,塞迈族除了打猎,还辅以耕种,那可是在洞穴壁画的时代根本不存在的谋生手段;而布须曼人毫无疑问被“边缘化”了:他们被放养牲畜的班图人排挤到了现在贫瘠的居住地,也许他们退让不争的习惯是因为不敢引起凶狠邻居的注意而养成的。

以狩猎群体为中心的社会的道德规范可能在合作和对抗之间摇摆不定。作为伟大的白人猎手典型的弗雷德里克·塞卢斯(Frederick Selous,1851—1917)19世纪80年代在现在的津巴布韦打猎时,发现随行的人群急剧扩大,几乎失去控制,因为盼望吃肉的当地人会尾随神枪手猎人以图分一杯羹。反过来,人种学家注意到,如果一个猎人老是没有斩获,他在狩猎群体中的权威就会急剧下降,原来靠他打猎养活的人甚至会骑到他的头上。同样,彼此相邻的群落可能会或者根据动物的迁徙模式,或者按肥年和瘦年交替的规律分享狩猎的机会;但它们也可能不管那些,紧紧守护自己的狩猎场,好像那是自己的私产一样,并对敢于越界狩猎的外人痛下杀手。早期对洞穴壁画做出解读的胡戈·奥伯迈尔(Hugo Obermaier)认为其中一幅显示了石器时代的人正在保卫自己的领地。埃及学家对在上埃及杰贝萨哈巴考古现场无人不知的第117号坑里的内容也持同样的看法,F·温多夫(F.Wendorf)注意到,墓穴中出土的59具骨架中,许多显示生前受过伤。骨架同

110件物品直接相连,几乎所有物品所处的位置都表示它们是投射物的尖刺或矛尖,刺入了身体。这些物品不是殉葬品。许多位于脊椎附近,其他常见的位置有胸腔、下腹部、手臂和头部。有几件是在颅骨内部发现的,其中有两件仍嵌在(颅骨底部的)蝶骨上。它们的位置表明,它们是从下颚以下的部位进入颅腔的。

因为那些骨架几乎是男女各一半,骨头伤处没有愈合的痕迹,说明受伤后即刻死去,所以,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死者死于狩猎群体之间争夺领地的打斗,可能是由于冰河期尾声气候不稳定在努比亚地区造成突发性干旱引起的。

费里尔猜想,“这个考古现场可能给我们提供了关于史前战争的第一组大批的骨骸证据”。然而,也可能不是。另一位学者提出,这些尸体可能是在不同的时间被掩埋的。他们也许和杀死他们的人属于完全不同的文化,因为尼罗河河谷上游是新石器时代的大熔炉;那样的话,就完全不能用来说明石器时代狩猎者的凶猛好战。还有未经仔细研究的第四个可能性,即这些坟墓的确揭示了狩猎者之间作战的证据,但那是和雅诺马马人及马陵人的“突袭”或“群战”同类的活动。受害者既有男性也有女性,这一点可以作为这一种解释的佐证;费里尔所谓的“过分杀戮”是另一个佐证。“过分杀戮”在这里指对同一个人的多次伤害——在一个年轻女性的骨架里,发现了21个箭头或矛头。马陵人打“群战”就是要不分男女老幼,把他们所攻击的村子里的人杀得鸡犬不留;如果死者的伤使人猜想可能当时发生了大屠杀,那不正是人类多少世纪以来在许多地方干过的事吗?瑞典哥得兰岛有一个合葬地,里面埋着1361年维斯比战役中丧生的2000具遗体。发掘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是许多遗体遭到了极为严重的残害,典型的是胫部多次受到剑伤,只有当人已经无法动弹的时候才有可能用剑砍成那样的伤。不过,我前面说过,“突袭”和“群战”都不应真正算作战争行为。它们都存在于“军事的地平线下”,应被视为大规模谋杀,而不是战争中的战斗。如果117号坑里的死者和攻击他们的人像最初的发掘者设想的那样,都来自狩猎文化,如果那些死者都是在同一时间被杀的,那么这种可怕的结果就进一步加强了这样的观点,即新石器时代的猎人充其量只是原始的战士,他们所属的群体没有专门的军人阶层,也没有“现代”的战争概念。他们无疑经常打斗,也伏击、突袭别人,可能还打“群战”;但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并没有组织起来去征服别人,或占领别人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