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三张纸牌的游戏(第5/16页)

他对她说,“真希望我们有个小宝宝。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小宝宝了。”

“别看着我呀,”乔安说。

他当然还是看着她。他说,“威廉逊近来没有对你尽义务吗?”

她说,“他的义务我不乐意。”

他走开了,一边在心里想,我不该跟她谈这个话题。

新年这天,夜幕降临之际,他坐在写字台旁;他在为红衣主教写信,有时还穿过房间走到计算板前,把计数器推来摆去。如果红衣主教正式承认自己犯了蔑视王权罪,国王似乎就会退一步饶他不死,并给他一定的自由;不过要维持他的排场,不管留给他多少钱,相对于他过去的收入而言都只是九牛一毛。约克宫已经被没收,汉普顿宫早就不属于他,而国王还在考虑怎样对富裕的温切斯特主教辖区进行征税和搜刮。

格利高里进来了。“我给您送些灯过来。乔安姨妈说,去看看你爸爸。”

格利高里坐了下来。他等待着,显得很不安,然后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径直走到父亲的写字台前,犹犹豫豫地站在那儿。接着,就像有人对他说了句,“找点事儿做呀,”于是他怯怯地伸出手去,整理起文件来。

他仍然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一边抬起目光看了看儿子。自格利高里出生以来,他可能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那双手让他吃了一惊: 它们不再是稚嫩的小手,而是一位绅士之子的没有劳作过的白皙的大手。格利高里在干什么?他在把文件堆成一叠。他是根据什么原则呢?他读不懂那些文件,顺序完全不对。他不是按内容分类。是按日期整理的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得把这个句子写完,里面有很多重要的修饰语。他又抬头瞥了一眼,终于明白了格利高里的意图。这是一种简单至极的方法: 大纸在下面,小纸在上面。

“爸爸……”格利高里说,接着叹了口气,走到计算板前。他用食指轻轻地推动计数器。接着,他把它们拢成一堆,再一个一个地捡起来码整齐。

他终于抬起头。“那是一道算式。我不是把它们随意扔在那儿的。”

“哦,对不起,”格利高里礼貌地说。他在炉边坐下,呼吸时想尽量不搅动周围的空气。

即使是最温和的目光也能产生压力;在儿子的注视之下,他问,“怎么啦?”

“您觉得您写的东西能停一下吗?”

“稍等片刻,”他说,并抬起一只手示意稍候;他在信末署了名,以自己惯常的方式:“您最可靠的朋友,托马斯•克伦威尔。”如果格利高里要告诉他家里又有人病危,或是格利高里自己已经答应要娶洗衣女工为妻,或者是伦敦桥已经倒塌,他都必须像个男人一样去接受;不过他必须把这封信严密地缝好。他抬起头。“说吧。”

格利高里转过脸去。他在哭吗?这不足为奇,对吧,因为他自己不是也哭过吗,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穿过房间,在炉壁旁面对着儿子坐下。他取下天鹅绒帽子,用双手理了理头发。

两人久久地没有说话。他低头望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心里还藏有划伤和烫伤的疤痕。他心里想,绅士?说得倒是好听,可是你想蒙谁呢?只有那些从未见过你的人,或者是那些你用礼节与之保持距离的人,你的委托人以及下院的同僚,格雷会堂的同行,大臣们的家仆,还有大臣们自己……他的思绪转移到了必须写的下一封信上。这时,格利高里开口了,他的声音小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您还记得那个圣诞节吗,当时的游行队伍中有个巨人?”

“在这个教区吗?我记得。”

“他说,‘我是一个巨人,我叫马林斯派克。’有人说,他跟麦山上的五月柱一样高。麦山上的五月柱是什么?”

“他们把它拆了。在发生骚乱的那一年。他们说,那是邪灵的五朔节[4]。你当时只是个小孩子。”

“那根五月柱现在在哪儿?”

“市政府把它收起来了。”

“我们明年会把那颗星再挂起来吗?”

“如果我们运气转好的话。”

“红衣主教现在下台了,我们会不会变穷?”

“不会。”

小小的火焰跳跃着,闪烁着,格利高里凝视着它们。“您还记得我把脸涂得漆黑、身上裹着黑牛皮的那一年吗?我在圣诞剧中扮演一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