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国家富强背后的进化论(第11/13页)

互助进化论压倒竞争进化论,成为新时代的潮流,1918年在天安门广场庆祝协约国胜利的大会上,蔡元培兴奋地宣布:“欧战”标志着“黑暗的强权论消灭,光明的互助论发展”。[76]他解释说:互助主义,是进化论的公例,达尔文的进化论中,本来兼有竞争和互助两个方面。德国采取尼采的强权主义,最后失败了,英、法协约国采用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最后胜利了。“欧战”的结果,是互助主义的最大证据。[77]更具浪漫主义气质的李大钊在1919年元旦之际,热情洋溢地宣告新纪元来了:“欧战”、俄国革命和德奥革命的血,“洗来洗去,洗出一个新纪元来,这个新纪元带来新生活、新文明、新世界”。从前讲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从今以后都晓得这话大错。知道生物的进化,不是靠着竞争,乃是靠着互助。人类若是想生存,想享幸福,应该互相友爱,不该仗着强力互相残杀”。[78]俄国十月革命之后,他开始接受列宁主义的“阶级竞争”学说,但仍然乐观地相信“人类不是争斗着、掠夺着生活的,总应该是互助着、友爱着生活的。阶级的竞争,快要息了。互助的光明,快要现了。我们可以觉悟了”。[79]互助进化论在五四启蒙家的倡导之下,走出无政府主义者的小圈子,在知识分子中蔚成大潮。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一书,由周佛海翻译,在192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一时流行学界。古代儒家的世界大同理想,经过互助进化论的催化,发酵为现代的世界主义乌托邦。虽然五四知识分子的世界观依然是进化论,但与清末民初比较,推动人类进化的因素,不再是竞争,而是互助,不再是金与铁,而是道德与精神。世界大同的理想被重新赋予了现代秩序的正当性。

从清末民初到五四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经历了一个巨大的思想转变:从竞争进化论转向了互助进化论;从相信优胜劣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转向了寻求自由平等的新社会。这个新社会不再是去价值、去伦理的冷冰冰的弱肉强食,而是充满了理想主义精神的互助合作。从富强走向文明,从以强权为核心的生存竞争秩序走向以公理为核心的自由平等秩序,成为五四知识分子新的理想追求,成为新的民族复兴之路。这正是五四精神的意义所在。


[1] 杜亚泉:《静的文明与动的文明》,见许纪霖、田建业编:《杜亚泉文存》,第343页。

[2] 杜亚泉:《论社会变动之趋势与吾人处世之方针》,见许纪霖、田建业编:《杜亚泉文存》,第284—285页。

[3] 关于儒家的经世传统,张灏作了非常细致的分析和研究,参见[美]张灏:《宋明以来儒家经世思想试释》,见氏著:《张灏自选集》,第58—81页。

[4] [美]张灏:《烈士精神与批判意识:谭嗣同思想的分析》,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8年,第22—23页。

[5] 马建忠:《富民说》,见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史料编辑室、中央档案馆明清档案部编辑组编:《洋务运动》,第1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403页。

[6] 关于晚清的洋务与清流的冲突以及富强思潮的弥漫,杨国强有非常详细和精彩的分析,参见杨国强:《晚清的清流与名士》,见氏著:《晚清的士人与世相》,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第146—214页。

[7] [美]列奥·施特劳斯:《现代性的三次浪潮》,丁耘译,见《学术思想评论》,第6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92—93页。

[8] 王韬:《洋务上》,见《弢园文录外编》,第27页。

[9] 王尔敏:《中国近代思想史论续集》,第180页。

[10] 参见王尔敏:《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台北: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414页。

[11] 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上卷第1部,第55—61页。

[12] 陈赟:《回归真实的存在:王船山哲学的阐释》,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502—505页。

[13] 康有为:《日本书目志序》,见《康有为全集》,第3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14]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第11页。

[15] 康有为:《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序》,汤志钧编:《康有为政论集》,上册,第468页。

[16] 杨度:《金铁主义说》,见刘晴波编:《杨度集》,第220页。

[17] 梁启超:《新民说·论尚武》,见《梁启超全集》,第2册,第712—713页。

[18] 梁启超:《说动》,见《梁启超全集》,第1册,第175—176页。

[19] 康有为:《物质救国论》,见汤志钧编:《康有为政论集》,上册,第564—5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