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中冥迹(第17/22页)

“殿下下不去手?”顾嘏阴阴地说,“殿下当年带兵弑君的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皇宫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殿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只不过让殿下杀个妖女,殿下竟心软了。”

“住口!”

顾嘏嘿嘿冷笑:“臣是来提醒殿下,王鹦鹉只是个凡人,在那个极阴之地待久了,折寿也就罢了,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刘五郎握刀的手猛地一紧,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更加凌厉:“我自有分寸,你给我退下!”

顾嘏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消散在雾气氤氲的山林之中。

夜寒露重,芸奴出来的时候披了一件厚衣服遮挡露水,不知为何今晚的月色分外凄迷,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她在山林之中穿行,久而久之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草木精怪。偶尔有黑色的大鸟从林中惊起,扑棱棱冲进苍穹之中。

道观往西二十里果然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她绕着树干走了一圈,发现了那口被藤蔓植物掩盖了的井,井中还有水,寒气逼人。她朝井里看了看,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擦了擦镜面,扔进井中,沉闷的水响之后便悄无声息,她伸着头看了半晌,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那只是个以讹传讹的古老传说罢了。

她提了提道袍的下摆,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清脆的女声从井内传来,她心中一动,连忙凑过去,趴在井沿上。

井内光影浮动,水面仿佛变成了亮堂的镜面,镜中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那人穿着南朝时的衣物,以表演小戏法为生。

那个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是严道育!

这天,她正在酒楼中表演,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过来,笑吟吟地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去华美的宫殿里表演。她自然是愿意的,于是,那位美丽的少女将她举荐给了当朝太子的亲姐姐——东阳公主。

那位少女,名叫王鹦鹉。

在东阳公主府,她见到一个人,一位俊美的皇子。

那是一个云霞漫天的傍晚,一身锦袍的刘劭骑马而来,目如朗星,风姿伟岸。沐浴在夕阳中的她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个人,会是她今生的情劫。

她施了个小戏法,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刘劭姐弟将她奉为上宾,昨日还风餐露宿的她,转眼便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再也离不开刘劭了,每日都在期待他的到来,黄昏时公主府门外“嗒嗒”的马蹄声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让她欣喜。她挖空心思表演各种术法让他高兴,只要他对着她笑一笑,她就会高兴一整天。

但是在刘劭的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个幻术师罢了。

他每晚匆匆而来,为的是美丽的王鹦鹉,他喜欢在噼啪作响的水晶帘后,拥着王鹦鹉看严道育表演,他只有在看着王鹦鹉的时候,才会露出温柔的笑意。

但她不在乎,只要能看着他,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以为自己只需要向这些贵族表演戏法,但她错了,他们供给她锦衣玉食,并不是想养一个幻术师。

他们所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以巫蛊之术害人的巫女。

当王鹦鹉将木偶做成的小人递给她的时候,她吓呆了,东阳公主凌厉的眼神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她不敢拒绝,只得假意应承下来,随便施了个法术糊弄过去。

那天夜里,她逃走了。

离开东阳公主府的时候,她哭得像个孩子,因为她知道,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俊美的少年,再也听不到他嗒嗒而来的马蹄声了。

她决定连夜离开,一直往南走,依然靠表演戏法过活,路过扬州时,一位小吏盛情款待她,酒过三巡,小吏忽然跪下磕头,求她助他躲过一劫。原来这小吏得罪了扬州刺史,被罚一百鞭,明日一早就要行刑。一百鞭足以将人打死,小吏哭得涕泪横流,只求保命。她一时心软,教了他一个避祸的法子:从子时起,跪在月下诵经百遍。小吏自然照做,到天亮时经文正好念完,有刺史府官吏策马来报,说刺史格外开恩,赦免了小吏的罪。小吏对她自然感激涕零,不肯放她走,说要留她在府内供养。

一时间,她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整个扬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哪里知道,这件好事,竟然是灾劫的开端。

扬州刺史素来厌恶术士,听闻严道育助小吏免刑,勃然大怒,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将她捉拿下狱,严刑拷打之后,下令于当夜子时将她烧死。

那个夜晚,是她永生永世的噩梦。

火光凄厉,照亮了夜空,火舌在脚下燃烧,灼热的气浪翻卷,她只记得那一片惨蓝色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