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破冰(第8/10页)

横沙岛上有一个渔村,村里有一户渔民姓万,万家有三兄弟。他们的父亲和爷爷用的是一条三桅帆船,当三面篷帆全部张开的时候,呼啦啦很是壮观。到了三兄弟手上,换成了机帆船,船还是木质的,加了一台柴油发动机,船尾的舵换成了螺旋桨,扳艄的动作换成了把住舵盘,船舷外挂上了一对轮胎做的救生圈,有了时代气息。

最富有“时代气息”的,还是在船舷的两侧,用红漆刷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因为在船上容易弄湿,所以大字报是不能贴的,尽量用油漆,凡是有空的地方都用红漆刷上了字,驾驶舱的正面,钉了一块“用毛泽东思想统帅一切”的标语牌。

每次出船前,三兄弟都要围坐在甲板上学一段毛主席著作,喊几声口号。三兄弟很自觉,绝不会偷工减料,逐字逐句地读,深刻理解,反复咀嚼,吃透为止。他们文化程度不高,也就相当于小学毕业,通过学毛主席著作识了不少字,还知道了《水浒》里的人物,由于常年在船上,对“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意境心领神会,如此一来,对文言文也有了入门级的水平。

那个年代,人的自觉性远远超过现在,今天在一条空寂无人的街上,谁过马路还会看红绿灯?

1967年5月的一天早晨,这条“沪渔横08号”从横沙岛的渔船码头出发了,沿着熟悉的航道,今天他们打算走得更远一点,把船开到长江口去捕鱼。懂机械的老大在驾驶舱,力气大的老二收渔网,心细的老三挂篷帆。

船上有一根桅杆,大部分时间,篷帆是收拢挂着的,象卷起来的地毯。起风的时候,把这卷地毯升到桅杆顶端,然后松开绑绳,哗啦一下,篷帆从天而降,在风婆婆的劲吹下鼓起来,能把航速提高好几节。在机械发达的今天,那些造价几百万的私人游艇上也大都有帆。

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江面上波光粼粼。天气虽好,运气并不好,连撒了七八次网,捕获的鱼零零星星,大都是杂鱼。老二有点泄气,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喘息着说,“还是返航吧,明天再出来。”

老三安慰他说:“二哥你别急,我上去看看。”

说完,老三象只猴子噌噌噌就爬到桅杆上去了,他经常登高瞭望,可以用肉眼发现经过的鱼群,甚至可以分辨出鱼的种类。只要老三登高一望,振臂一呼,大家就知道有戏了。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老三爬上去观了半天,一言不发。

“喂!”老二在下面仰头喊,“看到什么了?”

老三指着左前方,犹犹豫豫地说:“那边……有个东西……”

“是鱼群?”老二问。

“不是……”老三迟疑地说,“有东西浮着,很大……”

“多大?”老二的脖子都抬酸了,气恼地嚷道,“老三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大喘气,拜托你一口气说完好不好!”

老三目测了一下说:“跟咱们的船差不多大,好象是条鲸鱼……”

渔船作业区域在横沙岛至崇明岛之间,这里江面宽阔,往东就是长江口,出了长江口就是茫茫的大海,每年迁徙的鲸群经过时,总有一二条迷途的误闯入长江口。

“鲸鱼!”老二倒吸一口冷气,跑进驾驶舱跟老大简短商量了一下。捕鲸要有专门的捕鲸炮,还要巨大的拖网,仅凭两张小号的鱼网就要拖走一条几十吨重的鲸鱼,实在是天方夜谭。弄不好鲸鱼发起脾气来,反把这条木船拖到海上去就糟糕了,所以商量的结果是放弃。

没等老二跑出驾驶舱,桅杆上的老三就惊呼起来,“不好了,它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鲸性情温顺,袭击人船的例子几乎没有,但要是不慎和它相撞,这条木质的机帆船恐怕只有沉没的命运了。

“往右,右满舵!”在老三的指挥下,老大往右转舵盘,打开避开,可说来也怪,那条鲸似乎是瞄准了这边,直扑过来。

转舵后,由于逆风,鼓起的蓬帆把船往相反的方向吹去,抵消了马达的作用,鲸离船更近了。

“把帆收起来,现在是东南风!”老二朝桅杆上的老三高叫。

浮在水面上鲸的脊背,通常是黑色或深褐色,但这条鲸很奇怪,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反射,金光灿灿。

莫非是一条巨大的金枪鱼?

老三不由眯缝起眼睛,手搭凉棚把目光聚射过去,全然不顾在下面手忙脚乱的两个哥哥。

终于,他看清楚了,嘴巴越张越大,足能塞进一只馒头。

那不是什么鲸,而是一块巨大的浮冰!

在五月份的季节,长江口居然出现一块巨大的浮冰,倒是一件蛮稀奇的事。

尽管不是鲸,机帆船还是要避开它,免得发生泰坦尼克号的悲剧,坚硬的冰能刺破钢铁巨轮,这种木头船对它来说简直象块豆腐,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