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后(第16/17页)

“就是这儿,”我指了指,“在岸边下锚。”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不行,”他喊道,“礁石太多。”

“胡说,”我大声说,“我昨天还看见旅馆的人把船泊在这儿。”

他突然把引擎减了速,我喊的那一嗓子回荡在空中,显得很蠢。小船在起伏不大的波浪中上下跳动着。

“这地方下锚不行,”他固执地又说了一遍,“那儿有沉船,把这块地方弄乱套了。”

这么说,真有一艘沉船……我一下子兴奋起来,现在什么事情也动摇不了我了。

“这我就一无所知了,”我同样坚定地回答,“但这条船的确在这儿停泊过,就在小湾边上,我亲眼看见的。”

他对自己嘀咕了一句什么,往胸前画了个十字。

“如果我把锚丢了怎么办?”他说,“我怎么跟我兄弟尼古拉说呢?”

他异常小心地把船开近小湾,接着,他低声咒骂着走向船头,把船锚扔了下去。他等着锚绳拉紧,然后回到后面关了引擎。

“如果你想再近点儿,就得用橡皮划艇。”他板着脸说,“我给你打上气,行吗?”

他再次走到前面,拖出了一个可以充气的家伙事儿,就是用在海空救援设施上的那种。

“好极了,”我说,“我就用橡皮划艇吧。”

实际上,这更符合我的目的。我可以自己划水过去接近岸边,也用不着听他在我背后喘粗气了。同时,我也忍不住稍稍刺激一下他的傲慢劲儿。

“昨天开船的那个人停泊得离岸上更近,可也没出什么事儿。”我对他说。

我的船工正在给筏子打气,这时停顿了一下。

“他想拿我兄弟的船冒险,那是他的事情,”他不客气地说,“今天是我掌船。那个家伙今早没来上工,他也就不用再来了。可我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我没答话。如果那家伙丢了他的工作,大概是因为口袋里已经装满了斯托尔给的小费。

橡皮划艇充好了气,下了水。我小心地爬了上去,开始往岸边划。幸好,沙嘴上面平平静静,我得以顺利登岸,把橡皮划艇拖了上去。我注意到那船工正在他那安全的停泊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后来他看出那只橡皮划艇也不会给弄坏,便扭过背去,抗议般地弓着肩膀蹲在船头,无疑在琢磨英国游客怎么一个个如此愚笨不堪。

我上岸的目的是想从岸上判断一下昨天泊船的具体位置。情况的确跟我想的一样。大概从我们现在停泊的地点再往左一百码,离岸边更近一些。海面十分平静,我完全可以坐着橡皮划艇划到那儿。我瞥了一眼牧羊小屋,看见了我前一天在地上留下的脚印。这里也有别的脚印,是刚刚留下的。小屋前面的沙地乱糟糟的,就好像在那儿放过什么东西,随后又被拖到我现在站着的水边。也许,是牧羊人本人今早赶着羊群来过这里。

我走进小屋,往里面看去。奇怪……那一小堆瓦砾,那七零八碎的陶器碎片已经不见了。最远的角落里还放着那些空酒瓶,里面还多出了三个,其中一个是半空的。小屋里很热,让我身上冒汗。我把帽子留在自己的屋里,没料想自己要做这次探险,实在是不明智。现在烈日当头,我已经暴晒了快一个小时,口中焦渴难耐。凭一时冲动行事,现在我已尝到了苦头。反思起来,这实在是一种白痴行为。我可能会脱水,中暑休克过去。眼前这半瓶啤酒总比没有的好。

如果这啤酒真是牧羊人带到这儿来的,他喝过的瓶子我可不想再沾;那些家伙算不上很讲卫生。我想起了口袋里揣着的陶瓶。好吧,它至少能派上个用场。我把包裹解开,把啤酒倒进陶瓶里。我刚喝了一口,就发觉这根本不是啤酒,是大麦水,跟斯托尔在酒吧留给我的那种自酿酒一模一样。难道当地人也喝这种玩意儿?这种东西倒是没什么害处。这我知道,酒吧招待自己也尝了,他的妻子也喝过。

我把那瓶酒喝光,再次审视起这个陶瓶来。不知为什么,那张狡黠作笑的脸不再显得那么低俗下流。表情中的庄严尊贵成分以前我一直没注意到。举例说,那胡须就非同一般。盘绕出底座的胡须形状十分完美——无论出自谁的创造,那一定是位能工巧匠。不知道苏格拉底缓步走在雅典广场,跟他的学生谈论人生时,是否也是这种模样。应该是吧。他的那些学生恐怕也不像柏拉图说的,是些青年,而是更年幼一些,就像我学校里的那些男孩子,如同昨夜梦中的那些十一二岁,笑脸盈盈的孩子。

我抚摸着塞利诺斯老师那对扇形的耳朵,滚圆的鼻子,丰满的嘴唇,那双眼睛并不凸出,而是带着询问、请求的目光,甚至顶端那几个赤裸的骑马小人儿也显得美妙起来。他们不再像是傲慢自负地招摇过市,而是手拉着手在跳舞,带着无拘无束的欢乐,放浪形骸的愉悦。想必是那个午夜的闯入者让我十分害怕,继而对这陶瓶心生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