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9/10页)

“我有得选吗……”张大山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惨,“在牢里有个老犯人跟我说,命定了你是只羔羊,鹰逮你的时候你就别挣扎了,不然死得更快更惨!”

陈少玲看着他。

“所以我认命,我认命了。这命运总不能再糟践我了吧?结果呢?因为我家穷,减刑名单上总也没有我,我可是结结实实地坐了三年牢啊!”

陈少玲把目光移向远方:枯黄色的草甸子上,有一排褐色的油松,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泛着粼粼的波光……起风了。

“老人们总爱说:黑夜过去就是白天。这里面有个盼头的意思,可是我知道我的命,我没白天的……我不想牵累别人家的好姑娘。老齐家的闺女是傻一点,可是人挺好,配我挺合适的。”张大山使劲眨巴着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似的,“还记得你妈妈吗?她一辈子就那么傻傻地等一个人,咱们乡里谁不说她精神有毛病,谁不说她是和命运抗?其实我从小就挺佩服她的,他们那一辈的人泪珠子都是热的,我们这一代人血都是冷的——可是我做不到她那样,我等了,但命运告诉我说:别等了……”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车厢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师傅,前面停一下车。”

两人吓得一激灵,这车里怎么还有人啊?张大山来了个急刹车,回头一看,是个上半张脸戴着墨镜,下半张脸用纱巾裹着的黑衣女子。

“你要去哪里啊?”张大山问道。

“我是游客,去眼泪湖看一看。”那黑衣女子说,“你就把车停在这里吧,我下去了。”

张大山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了,这草原马上就会起大风,进出乡里的车也不会太多了,我估摸你今晚得在这儿住下。眼泪湖边有个叫湖畔楼的旅店,出了点儿事情,被警察封了。你要是过夜,就到路前面那个草原旅店。”他指着远处矗立在国道边的一栋砖红色小楼说。

“谢谢!”黑衣女子提着她的黑色大挎包下了车。

陈少玲左右看了看,忽然说:“大山子,这里……好像就是咱们差点撞到那个白衣女子的地方啊?”

张大山没说话,开车一直进了乡里。快到派出所的时候,远远看见几辆警车正往外面开,胡萝卜站在大门口挥手,像是告别的模样。于是张大山把车停在胡萝卜身边:“老胡叔,你在这儿干吗呢?”

胡萝卜笑呵呵的:“案子破了,凶手在北京被抓住了,县公安局的李局长带着干警们先撤了,湖畔楼也揭了封条。那李大嘴才可笑呢,说那里有六个鬼,死也不敢再回去了。”

5

就是这里,不会错。

她摘下墨镜和纱巾,看着眼前这栋两层的灰色小楼。

风扯来一片云,巨大的黑影笼罩了她和这栋楼,有如覆盖上铁质斗篷……但在阴影外,天也好,树也好,草原也好,村庄也好,都还是明亮的,明亮得仿佛在她和这栋楼之外切割出了另外一个世界。

只有我和这栋楼。

我面对着你,你面对着我。

一个沉默,一个死寂;一个是血肉之躯,一个是钢筋水泥;一个在寒风中兀立,一个在乌云下矗立;一个曾经死去但现在依旧活着,一个曾容纳过活着但现在已经统统死去……

那个狂风呼啸的深夜,我是怎么从这栋楼里逃出,穿过野草和荆棘,一路狂奔到国道上的?是逃避,还是逃离?是寻找香茗之路的延续,还是在用刀割开动脉而不死的扭曲?

手中拎着的黑色挎包里,藏着我最重要的工具——虽然是警察,但更是一名科学家,所以,现场勘查箱比手枪,对我更加重要。为此,我离开精神卫生鉴定中心以后,不惜冒着重新被捕的危险,回了一趟家,从柜子里拿出这个箱子,一路换车,终于回到了这里。

我只要找回我的记忆。

那么,你是谁?你是楚天瑛?我记得有过你这样一个“学生”,我记得曾经赠送过你一本《犯罪现场勘查程序》,我也记得你望着我时的目光,那种目光,除了香茗的,谁的我也不会接纳……我只是没有想到,在湖畔楼的那个夜晚获救后,你在派出所里像发疯一样维护着我,不许任何人对我说一句重话,你甚至还给了那个想给我戴上手铐的警察一拳。那时,我的身体和思想都像被冻结在了零下50摄氏度,而你的行为给了我巨大的温暖。从你和其他警察的争吵中,我知道湖畔楼死了六个人,只有我浑身是血地逃了出来,但是我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你是沙俪?请原谅我从走进精神卫生鉴定中心那一刻起,就用假象麻痹了你。那时我的记忆,只到自己在睡梦中被蒙健一和蒙如虎掀开被子摁在床上,后面的就完全记不得了,直到现在也还是记不得……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遭到凌辱更可怕的事情,那种痛苦会使我把自己活活撕碎。一个女人要想找回自己的清白,只能靠自己,我必须自己回到湖畔楼揭开真相,但是身边随时都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我不知道哪个人可以信任,就只能选择统统都不信任。我伪装成神志不清的样子,寻找逃离的机会。谢谢你的心得安,那让我收敛心神,更好地策划每一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