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第9/14页)

可是,白金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在高台下边,这里听到的不是小鸟的鸣叫,而是卡车的喇叭声、车床的尖叫声,以及鲜鱼店大减价的叫卖声。看到的风景则是挂着蓝布门帘的荞麦面馆、橱窗里摆着褪色食物样品的餐馆、摩肩接踵的人群,还有来回穿梭的自行车。小胡同里挤满了小商店、小作坊、小房屋,到处散发着老居民区的风土人情。

高台居大款,低地住平民,这种划分乃是世间常态。一条被称为古川的河流经白金,有钱人担心一旦闹水灾就会危及自己的豪宅,于是抢先占领高台,平民百姓就被留在了低洼地区。您看,我突然又变成了历史学家。

我的家在光明庄公寓二楼。一楼是一家破了产的商店,前店面后作坊,据说在泡沫经济时期专门制作名片和价格标签。光明庄公寓的每间房都在十平方米左右,厕所是公用的,没有电视天线,窗户都是木头做的,用的是老式插销。整栋公寓是一座木造建筑,隔音很差,可以听到邻居说话,也时常漏雨,可以说是罕见的二十世纪遗物。然而在山手线圈内,一间三万日元租金的房子仍然颇有吸引力,所以四个房间都租了出去,有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大学生,也有挣一天吃一天的打工仔。如果能扔掉虚荣,住在这里还是很值的。而我正属于朴实刚健的人物,所以把家安在了这儿。

由于没有浴室,洗澡得去澡堂,也就是附近的三越汤。近年来,澡堂都增设了桑拿浴等现代设备,以增强竞争能力,但三越汤大约有七十年的历史,还是个恋旧的老澡堂。算上三越汤,白金只有两家澡堂,半年前还有四家,算是为咱穷人着想的。顺便说一句,白金台连一家澡堂都没有。家家有浴室,谁去澡堂啊?

接着说八月八日晚上的事。

我从三越汤回来后,一边喝啤酒,一边观看横滨队跟巨人队的棒球比赛。这时,二号手机突然响了。为了区别公私,我有两部手机,老手机叫一号,新手机就是二号。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对方的电话号码,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推销员打来的,我没好气地拿起手机冲着话筒吼了一声。

做梦都没想到,来电话的是麻宫樱。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我吃惊地问。

“您在车站时说过的。”

在广尾车站,站务员问过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今天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再次向您表示感谢。”

“那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

“上次的事,真的非常感谢您。”

“不必客气。”

“我想去拜访您,当面向您道谢。”

“来我家?”

“对呀。”

“不不不……这儿……有点不方便……”我看了看又小又脏的房间。

“您什么时候方便?这个周末行吗?”

“不必当面道谢,特地打电话来已经够客气的了。”

“不,不当面道谢我会过意不去的。我实话对您说,我……那天真的打算自杀。”

“呃……”

“可是没死成。当时我特别恨您,因为我真的很想死。我的日子过得太苦,没有比死更轻松的路可走。可是您阻止了我,让我还得在这人间炼狱受煎熬。我非常绝望,恨透了您这个妨碍了我的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冷静下来,萌生了活下去的念头。我曾经抛弃过一次生命,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能有今天,是因为您救了我,是您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所以,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见个面,让我当面向您道谢……”樱越说越激动。

“那好吧,咱们在东京都饭店见吧,知道吗?白金台的东京都饭店。”

“对不起,我没去过。”

“是家大饭店,很容易找到。你从地铁白金台站下车,出站以后走不了五分钟就到。就在一楼大厅的酒吧,怎么样?”

敲定八月十日下午一点见面后,我结束了跟樱的通话。

我握着手机,闭上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我已经想不起麻宫樱长什么样子了,记忆中只留下那张传统日本女人的脸型,对她的五官一点印象都没有。记得最清楚的是她的浅茶色卷发,也许我对麻宫樱的兴趣仅此而已。不过谁也不会讨厌被人感激,因此我决定跟她见面。

约定的日子到了。出门之前刮胡子,正是为了去见麻宫樱。这时,我从镜子里看见小妹慌慌张张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早上她还只穿着一件T恤衫,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连衣裙。

小妹绫乃比我小两岁,从都立三田高中毕业后,曾是丸之内的上班族,后来辞职不干了,现在无业。一大早就看不见她的影子,我还以为她去看电影了。小妹不是去那种需要排队才能入座的有名咖啡店吃蛋糕,就是去跳舞、唱卡拉OK,要不就是去游泳、听音乐会,睡个午觉再去参加婚姻介绍所举办的联谊会,很像有身份的人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