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消失的流星(第7/16页)

“先生,把我带走吧,无论去哪儿都行!”

这个村子三面被南阿尔卑斯山的高峰环抱,只有西面有一条流往伊那方向的河童泽,就象开了扇窗户。要从伊那到位于南阿尔卑斯山北部地区尽头的村子札挂去的话,先得坐上汽车颠簸两个半钟头,还要顺着熊木川上游走,再沿它的支流河童泽走上两个小时。就是这样一条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在冬天还会封闭。

这个村子叫“风巢”,传说是当年平家那些被击溃的散兵游勇落户在此地。十年前,还有五十来户人家座落在这山坡上,但每年不断迁走,眼下只剩下十来户人家,都是些老人,不会过多久,这儿就将变成个荒村。屋顶用杉树皮和稻草铺就的房子都已朽烂不堪,简直无法区分哪幢草屋里有人居住。有的光剩下石块垒成的地基,告诉你这儿过去曾经有栋房屋。这并不是离乡背井的人故意毁坏的,而是那些残留在村里的人把它拆了当柴烧。因此,那些保留完整的荒草屋,说明屋主人迁走还不太久。斜坡上有些梯田,大都荒芜着。留下的老人为了糊口,只能种点儿蔬菜、白薯之类的东西,吃不上一顿大米饭。能靠自己力气种点儿东西糊口的老人还算是幸运的,那些患神经痛或是中了风半身不遂、整天躺卧在床的老人就更凄惨了。在城市里,还有什么民生委员或是临时护理妇会来照顾一下孤单的老人,可是在这种深山冷坳里,哪会有这样的热心之士来荒村照顾这些瀕临死亡的老人呢?主管这一带的福利事务所实在看不下去,想把其中一些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送进老人收容所去,但都被老人们拒绝了。他们对那些老人收容所存有偏见,而且也不想离开这块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土地。

“就算去老人收容所,能活的日子也不会长,与其老着脸皮去那儿熬日子,还不如死在这块生活了一辈子的故乡安心哩!”老人们这么说。

既然不愿意,也不能勉强,何况,那些尚能行动的老人还不能收进去。在这儿留下的一大半人是被家里撇下的老长辈们。早在十年前,生活中还少不了木炭和柴火。燃料问题发生了根本变革之后,连这微薄的收入来源也完全断绝了。贫瘠土地的收成已经填不饱全村人的肚子。于是村民们对这块贫瘠的土地丧失了信心,纷纷弃家出走。还有劳动力的人们为了求得一个安定的职业而举家离村;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活至今的村子多少有些依依不舍。但小伙子们却朝地上吐口唾沫扭身而去。

“在这儿再呆下去,连个老婆都娶不上。围着这块出不了什么东西的土疙瘩,吃一辈子白薯,我才不干哩!咱们到城里去,好歹总能找上个老婆,还能赚点儿钱。”

他们为了娶老婆和寻求成功的机会,去了大城市,再也没回来过。对村子里的年轻人来说,娶不上老婆是最大的不幸。夏天,常有些城里的青年来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经过村子,他们留下的那种时髦的城市习惯跟奢华的气派更让小伙子心里痒痒的。犹如梳子的齿一根根断下那样,留在村里的全是些无依无靠的老人,或是些不愿连累全家而留下的老弱病残。

“等安顿好就来接你。”

一家人流着泪分了手,过后却没有一个人来接这些孤单的老人。他们为了过上象样的生活,抛弃了贫穷的故乡,来到大城市。这儿跟人口稀少的乡下恰恰相反,人口稠密,竞争也格外激烈,在恶劣的生活环境里不停息地苦苦奋斗。留下的老人们虽然也知道城里那些乡亲们眼下的处境,但对他们并无好感。因为他们离乡背井,撇下了亲人。村里的老人们却是固执的,他们打算老死在这块土地上,要亲眼目睹这个村子的消亡。在他们看来,进老人收容所无疑是失败的标记。所以,他们死活不干。而且,跟别的老人之间也产生了同舟共济的感情。尽管离开人世有早有晚,反正都要埋进这块地里。就象同坐一条行将沉没的船产生了共命运的感情。

村里还留下十三位老人,有三对老夫妇,其余都是单身一人。身体还算健康的只有两人,余下十一个都患有高血压、中风、神经痛或是肠胃、心脏、肝脏等疾病;有两个老人已经瘫痪,成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尚有活动能力的去照顾那些瘫在床上的,还有力气干点儿活儿的去种种地,砍点儿柴,或是去近处的建坝工程工地上找点儿活儿来养活大家。这些瀕临死亡的老人们相互依偎在一起,想对悄悄接近的死神作一点儿微弱的抵抗。但是,死神对他们这种可笑的反抗发出阵阵的冷笑,越来越逼近他们。老人们也感到末日将降,能干点儿活儿的人一个个少下去;工地有了临时活儿,也不想雇这些衰弱无力的老人。田里的收成已经不足养活他们,船就将沉没了。看来,下一个冬天非逼得全村的老人集体自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