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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极堂接着照亮降旗。

在途中沉默后直到现在,降旗没有任何动静。

“来吧,降旗先生,这次说说你的梦吧。”

没有回应。

“荣格所做的梦,你知道吗?”阴阳师突然这么说。

“荣格的……梦?”

“一九零零年的事了。尚未决裂的弗洛伊德和荣格到美国旅行,然后荣格做了个梦。”

关口知道这个梦的故事。

听说,荣格一回神,突然发现自己处于陌生房间内。

房间是陈设了洛可可式家饰的客厅,墙壁上装饰了许多美丽的画。

荣哥觉得很不可思议,然后他发现楼梯,便下楼去。楼下是与客厅截然不同的中世纪风格,铺着红瓦地板。阶梯再往下,似乎是地下室,荣格当然又下楼。摆设更是不同,地下室是罗马风格的设计。虽然没有楼梯,但是提起地上的石板,便有梯子往下延伸。于是荣格又往下走。

最下层的房间积了很厚的灰尘,碎裂的土器和骨片散落一地。荣格在其中发现两颗骷髅,拿起来……

——然后醒了。

记得是这样的梦。

京极堂问:“弗洛伊德如何解释这个梦呢?”

降旗无力地回答:“两颗骷髅是荣格希望妻子与小姨子死亡的象征,弗洛伊德如此解释。”

“你觉得如何呢?”

“如何——这不能算是一种解释,弗洛伊德无法解释荣格的梦。”

“是的。相反地,荣格这么想:每下降一层阶梯,时代便回溯而上,这是因为在自己的内部超越了‘自己个人历史’的‘从原始到近世的历史’的继起性重叠。也就是说,预知到在自己所经历学习的记忆之上的‘超记忆’,或是超越个人意识的‘集体潜意识’。这是他与弗洛伊德决裂的序曲。”

“这是我知道,事到如今谈这个做什么?”

“我想问你,对这个决裂有什么看法。不是道理,而是问感想。”

被蜡烛照耀的降旗的脸,奇妙地扭曲。

“你为什么现在还要……不,我也承认荣格的成就。但是只到超越个人意识的集体潜意识为止。他的神秘主义对我而言——这只是对我而言的论点——我难以接受。因为那个梦,如果事前先有了那种想法,解释会稍微不同。”

“如何不同?”

“在解剖学上,明白指出人类的身体包含了进化的过程。与此相同,人类的精神也包含着精神性的进化,这样很好,比如说在进化的过程割舍掉的感觉或反应如残渣般留着——或许有这种事。但是我不认为文化性的积累在生物学上传承下来了,那是经由经验的学习吧。我是这么想的。”

“这与弗洛伊德的看法几乎相同,是吧?梦的太古性表达……”

“不一样,但是要说接近也很接近。我不认为所有心象都可以用生物学上的解释来说明。然而,我认为若要说普遍性,只有去除民族或文化屏障的生物性上的普遍性。但是荣格无法认同这一点吧。”

降旗抬眼看着京极堂,带着挑衅的味道。

京极堂往下看,说道:“对。他想要更大的背景——超记忆或集体的潜意识吧。至少他认为,没有了这个,便无法解释刚刚那个‘梦’”

“但是,即使不想象所谓为集体潜意识这种夸张的东西,也可以看见荣格的梦。因为,洛可可式是怎么样的东西,这是与其说是中世,不如说是更接近近世的样式,这种事实可以从经验学习的内容。”

“你是说,只要能在知识里理解就好了。”

“不,这是没有这方面知识不会做的梦。不管是洛可可式还是什么,反正所谓的样式,在庞大的人类历史中,只被视为是极细微的差异。尽在一瞬间,流行于极为狭隘的文化之中罢了。这种东西难道可视为超记忆吗?”

“不止如此,”降旗似乎很不屑地说,“只要荣格事前拥有将所谓超越个人的壮大精神性背景还原于心理学的想法,荣格这个梦的时机也太好了。在于刚开始提倡梦是无意识的意识化的弗洛伊德一同旅行的途中,梦见了简直像是绘画般浅显易懂的‘前往过去的旅行’——太巧了。因此,如果弗洛伊德说出那个梦是人类的历史、是超记忆的话,就获胜了,荣格便会获得强而有力的支持者。说的深入一点,要说那个梦本身是捏造的,是有可能的。即使不是这样,也可以视为单纯的愿望满足梦。我所说的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