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糖的生意(第7/8页)

白糖这个人看似浑不吝,本质上其实挺善良,见不得别人平白无故挨欺负,他愤愤不平地跟张保庆说:“可他妈气死我了,你说这孩子傻不傻?钱没了总能想办法再挣,命可是自己的啊!人这么一死,你证明了清白又能怎么样?那个混账王八蛋的雇主根本不会觉得愧疚,最后结案定论为自杀,有冤也无处申,雇主一毛钱不用赔,还嫌她死家里晦气,全家当天就搬去了新房子住。小保姆家里人也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从没离开过农村,一个大字不识,半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敢怒不敢言,穷得连停尸房一天17块钱冷冻费都交不起,后来还是全村人凑钱,才把小保姆的尸体运回了老家。”这件事气得白糖开车回来之后,立刻找服务部要来那个雇主的电话号码,用公用电话打过去,把雇主家一家老小连同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那雇主在电话里问他是谁,白糖这回倒是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是开灵车拉死人的,现在就给他们家排上号了,过三不过五就给他们家一个个都拉火葬场去。

白糖的面包车,打从买回来开始,一天也没歇过,最忙的时候一年跑了27万公里,想想这是什么概念?平均每天跑700多公里,够围着地球赤道绕好几圈的。别人买的新车开五六年才报废,他的车跑到第二年就快散架了。而且干这个活儿没有固定的线路,最北边去过黑河,最南边去过海南岛,最西边去过塔什库尔干,天南海北只要是有路能通车的地方,他几乎跑遍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行当不由自己做主,往哪儿跑我得听死人的!”你别看这么辛苦,挣的钱却不多,德国奔驰运尸车够高档吧?那也就三块钱一公里,而白糖这样的金杯车,顶多给到两块钱一公里。一趟长途跑下来,瞧着挣钱挺多,实际上大头儿都让老板赚去了,他们这些出苦力的司机拿的钱最少,因此对白糖来说,时间也是成本。

张保庆听白糖发着牢骚,还觉得挺好奇,想起自己长年在外奔波,可没少遇上车匪路霸,就问白糖跑长途时路上安全不安全。白糖嘴角一撇:“哪有劫灵车的?偶尔遇上不长眼眉的车匪路霸,我一不骂人,二不动手,好言好语地跟他们说,车上的东西你们别抢,只要是你们愿意收,我现在就给你送家去。他们打开车门一看,无不吓得变颜变色,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张保庆也是好奇心重,他寻思像白糖这样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有没有碰上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本来还不太好意思问,但是一时没忍住,再加上喝了点儿酒,话就脱口而出。白糖看了看张保庆,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越冷越尿尿,越怕越闹鬼!”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却又吊人胃口,张保庆追问他有没有遇上过僵尸,白糖也不答话,起身出了饭馆,从车上拿来一根三尺来长比小臂还粗的枣木棒子,在张保庆面前晃了几下:“你见过这个没有?”张保庆见那根棒子上早已起了一层厚实的包浆,看上去红中透亮,恍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看你爹以前总拎着这么一根破棍子,我还以为是专门揍你用的,怎么现在到你手上了?”白糖翻了张保庆一眼:“什么叫破棍子?我告诉你说,吃杠行这碗饭的人,手上都得有这样的枣木杠子,太平间大门后边也得放一根。说没有的那是外行,或者是没跟你说实话。这根杠子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张保庆向来胆大,也不避讳,伸手抢过枣木杠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仍是不明所以:“怎么着?听你这意思,僵尸见了这根烂木头就跟见了尚方宝剑似的,还能跪下来磕几个响头不成?”白糖又把枣木杠子夺了回来:“别一口一个破棍子、烂木头的行不行?你懂个六啊,可别小瞧了哥们儿这件祖传的宝物。万一出了僵尸,只要我把这枣木杠子塞到僵尸怀中,僵尸就得抱住它不撒手,然后就老老实实躺下了!”张保庆深以为然,因为在录像厅看过的香港僵尸片全是这路子,又问白糖:“这东西这么厉害,你用过几次?”白糖一手攥着杠子,另一只手在上面来回摩挲,如同在追忆降伏僵尸的往事,最后却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目前还没用上过。你想啊,大冰柜零下二十几摄氏度,从那里头抬出来的主儿,一个个冻得梆硬梆硬的,怎么可能诈尸?”

两人喝完酒言归正传,白糖干的行当十分辛苦,跑几千公里的长途必须两个人轮换,赶时间只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个客观原因,他这个车住不了旅店,给多少钱人家也不让你住,觉得太晦气,吃饭都得停远远的,不敢停到饭店门口,没有哪个老板会为了素不相识的死人,砸了活人的饭碗。所以得有两个人倒班,歇人不歇车,不分昼夜在路上跑,一个人开一箱油的路程,什么时候油快跑光了,什么时候换手,另一个人才能歇息,除了放茅、加油,基本上不停车。因为人死为大,所以干他们这一行的,提起运送的死尸,通常说成“大货”。白糖之前有个搭档,短途他们俩各跑各的,长途就在一起搭档,挣了钱两人平分。半个月前,白糖和他的搭档各开一辆金杯车去四川送“大货”,白糖去绵阳,那个哥们儿去都江堰。车子过了秦岭还没分开,两人就约好了,等干完活儿在宝鸡碰头,吃顿羊肉泡馍再一同回去。白糖干完活儿在宝鸡等了他一天,刚开始电话还能打通,再后来就跟那哥们儿失去了联系,连人带车都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直到现在还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张保庆以前开车运水果经常去四川,知道那边的路险,从山上随便滚下来一块石头都有几吨重,打在金杯这样的车上,一下就能把车打飞了,所以他和白糖的猜测一致,那个哥们儿极有可能在都江堰一带的山路上遭遇了塌方或者泥石流,连人带车冲进了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