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糖的生意(第5/8页)

有一天张保庆接了个电话,对方要订购一车香蕉,让他抓点儿紧,运到长白山东山林场“汛河林道”。张保庆一听这买卖绝对合适,价格比平时高出五成。四舅爷已经过世多年,正好借这个机会去坟前拜扫一番,再顺便看看二鼻子和菜瓜,快十年不见了,还真挺想他们的,于是兴高采烈地去通知老板。到了张哥家张保庆发现情况不对,车队里的司机都在,个个一脸愁容,不停地抽烟。张哥也不避讳这些人,告诉张保庆,他这买卖实在维持不下去了,账面上没有一分钱,伙计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还欠了一屁股两肋账。几个司机约在一起上门讨债,带着铺盖卷住了进来。

张哥觉得张保庆这些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跟着他东奔西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到头来也没赚着钱,心里挺愧疚,实在是对不起张保庆。他跟张保庆说:“这些年咱们车队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哪儿给的钱多就奔哪儿去。这是人之常情,为了挣口饭吃,也都不容易,我不怪他们。我心里唯一觉得过意不去、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从不在工钱上跟我计较,尽管押车不是打仗,可也够得上出生入死了。行外的人不知情,总说咱们跑车的挣大钱,说什么‘车轮一转,财源滚滚’,实际上真不是。我的情况你最清楚,确实已经山穷水尽了,你别误了前程,趁早去另谋高就吧!有朝一日混出头了,可别不认你张哥这个朋友!”

张保庆听了这一番话,再看看车队的这些兄弟,心里头百感交集,眼眶子也有点儿发酸。他了解老板的为人,真不是不讲究的人,也明白做买卖没有一帆风顺的,有赔有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光是贩鲜货的,哪一行都一样。可是其他没领到工资的司机不这么想,他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一家的顶梁柱在外奔波,下个月就是八月节了,全指望领了这点儿辛苦钱回家过节。老板发不出工资,连块月饼也买不起,岂能善罢甘休?底下人都觉得是老板心黑耍赖,吞了他们的血汗钱,即便真发不出工资也不能放过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逼着老板卖房卖车也得给个说法。

张哥枉担个老板的名头,日子过得还不如那几个司机。家里能当的东西全当了,现如今山穷水尽,他也没了主意,心想就算报警,人家司机要工钱并不为过,占着一个理字,既没偷也没抢,警察来了能怎么管?想找几个道上的朋友帮着摆平,可是这年头儿朋友哪有白交的?到最后还得是一个字?钱!要有那个钱,还不如直接给司机们分了。多亏张保庆及时出现,帮着老板解了围。说是解围,光拿嘴对付可行不通,不给钱怎么解围?所以张保庆不仅自己的那份工资没要,还把这几年的积蓄全借给老板发了工资。

往东山林场运香蕉的活儿没干成,因为车队人吃马喂一大摊子,各种手续费、税费、养路费、油钱、工资、保险金,都加在一起,一个月接五趟活儿才勉强保本,只跑这一趟活儿,不仅赚不了钱,反而赔得更多,还不如赶紧卖车还债。

张保庆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起来之后自己问自己:是不是仗义过头了?白折腾了好几年,如今又是身无分文,还得再找别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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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跟张保庆一起摆小人书摊儿、卖烤羊肉串的铁哥们儿白糖,听说张保庆又在家当上了待业青年,特意跑过来找他。这几年没见,白糖还是那么愣头愣脑的,走起路来呼呼带风,那一身五花三层的肉膘,隔着圆领T恤衫也能看出来正在嘟噜嘟噜地乱颤。这个货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跟谁都不客气,见面自带三分熟,说话没个遮拦,张嘴就招人烦,别人谁都不愿意搭理他。当初也就张保庆是他的铁瓷,两人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白糖前些年入伍参了军,当的是炮兵,再说具体点儿就是“搬炮弹的兵”。部队有句话“步兵紧,炮兵松,稀稀拉拉通信兵”,和平年代的炮兵不必天天像步兵那样拼命苦练,主要负责装备维护,总共也没进行过几次实弹训练。复员之后,白糖子承父业,干起了他们家传了七代的行当,搁到过去说叫“杠行”。什么叫杠行呢?难道说跟人抬杠斗嘴也是一个行当?那是误会了,杠行可是从老时年间传下来的一路营生,说俗话叫“闲等”,也有叫“抬肩儿的”,五行八作三百六十行里可并没有这一行,因此被列为“行外行”。杠行最讲规矩,定下的活儿风雨不误,天上下刀子也得到。杠行分为红白杠。红杠抬活人,像什么大姑娘出嫁、小媳妇儿回娘家、老太太到庙里烧香拜佛,都得去雇轿子,相当于当今的出租车;白杠抬死人,比方说抬棺材的、举仪仗的,后来像开灵车的、医院太平间抬死人的,这都属于“白杠”。当今没有这个说法了,而在九十年代,干这一行的人仍习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