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珠泪(第9/11页)

元化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臂,爹爹临死前也是这么抓着他的,不忠不孝,是为羞耻,死后如何有脸面见爹爹,更何况,他答应过的,他答应了爹爹的!

漆黑的屋内,响起阿禾的清脆的声音:“夫子还没有睡么?”

元化起身,走过去坐在阿禾的枕边。

“夫子好像不开心呢。”

元化强作笑意。

“夫子不要不开心啦!夫子不开心阿禾也不会开心!阿禾希望夫子永远开心!”

永远开心?大概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吧。

元化摸摸她的头:“你怎么还不睡?”

“阿禾做了一个梦……”阿禾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哦?”

“阿禾梦见了一轮红彤彤的大太阳,像是车轮一样的大太阳!”阿禾兴奋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挥舞着抡出一个大大的圆。

元化拍拍她的脸蛋,没有说话。

“夫子,今天那个人会五禽戏欸。”

“我知道。”

“可夫子却骗了那个人。”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阿禾大概永远不会长大了,都二十年了,阿禾还是这么一丁点大。”阿禾委屈地嘟着嘴。

“永远也不会老,岂不是很好吗?”

“可是夫子会老啊。”

“阿禾为什么怕夫子老啊?”

阿禾鼓了鼓腮帮子:“因为夫子还没有带阿禾去看日出呢!”

元化愣愣地看着阿禾:“那么想要和夫子一起去看日出吗?”

“嗯!”阿禾重重地点头。

“就算是,就算看了日出第二天会消失掉,也要看吗?”

“消失?”阿禾疑惑起来,“嘿嘿,不怕啦!反正夫子会一直找到阿禾的对不对?”

元化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嗯,夫子会找到你的。”

“好耶!”阿禾鼓掌,“那夫子是答应带阿禾去看日出了吗?”

元化怔在原地,窗外夜色深沉,已快要亥时,日出之时,阿禾浑身散发着纯白之光,随时会真身毕现。

“夫子带我去吧。”阿禾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元化的手心。

元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阿禾,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在自家屋后看见她时,那时,她也是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对他鼓起大大的腮帮子,嘿嘿笑着问他:“咦,夫子呢?”

“好,好吧,夫子带你去看日出。”元化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沁出的血水顺着指缝溢出。

驿馆的房顶凉风徐徐,东方已经是鱼肚白。元化坐在屋顶,凉风偶尔掀起他的衣衫,乌黑的发丝在身侧徐徐飘拂。阿禾依偎着他,脑袋靠在他的臂弯里,遥望着东方的鱼肚白。

此后很多年,元化依然想不明白,当时的阿禾是否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命运,总之,在那个月朗风清的夜晚,阿禾显得那么安静。

阿禾遥望着天边,他望着阿禾,他多想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再也没有那些沉重的背负与苛刻的逼迫。天地间就他们两个人就好,也许就会永远快乐下去了。

思绪千丝万缕,他想着这些年和阿禾走过的路,阿禾的欢声笑语,阿禾的一切一切。其实说起来,他这条命,也是当年阿禾用鱼汤救回来的呢。

那些沉睡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接踵而来。

那个在下雨的时候,笨拙地用小手拉着他去屋檐下躲雨的阿禾。

那个在他捣药累坏了的时候,打着哈欠给他捶打肩膀的阿禾。

还有那个每次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论风餐露宿,还是刮风下雨,都一脸开心的笑容的阿禾。

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让他的眼睛酸涩,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他偷偷别过头去,不想让阿禾看到这样的他。不然的话,阿禾是会比他还要快哭出来的吧。

她总是那样,担心着他的一切,也把他当作她生命里的一切。

“夫子,你会永远开心吗?”阿禾靠在他的身边,小声问。

元化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东方的云层开始明亮,元化紧张地看着怀里越发虚弱的阿禾。她的周身散发着银光,身体缓慢地缩小着,在他的身后,是元化提前放在那里的玉一样的蚌壳。

“夫子会一直一直去找阿禾的吧?”阿禾虚弱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

元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声来的,他一个大男人,此刻却潸然泪下。

阿禾想要伸出手去替他抹掉眼泪,银光一闪,她却消失了。元化低头看着蚌壳里银色的河蚌:“会的!会的!夫子会一直开心下去,会一直开心地寻找阿禾,直到夫子找到阿禾,所以阿禾,也要开心地等着夫子……”

这时东方的云层开始散开。

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漠然的话语:“你终究是想通了,你完成了父亲的遗愿,你弟弟的眼疾也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