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万艳书 下册》(5)(第6/6页)

她白凤是一个老练的伐木工,在砍倒了一棵云杉后,禁不住畅想着它原本能长到多高,有没有钻天入云那么高。

白凤觉得全世界的眼泪都在从她的两眼中往外喷涌,她完全停不下来,哭得活像个疯子,哪怕尉迟度就在她旁边,哪怕她明知他有多厌憎人流眼泪;他认为只有弱者才会流泪,而他鄙视弱者。

白凤已经准备好尉迟度赏她两巴掌叫她把眼泪擦干,但尉迟度却不置一词地拉起她,把她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脸安放进自己的胸前。他身上散发着阉人特有的甘腻气息;否则,这准是一名纯粹的战士可靠又无畏的胸膛。

但事到临头,白凤必须要独自面对。

她面对着珍珍的灵堂,还有詹盛言完全被摧毁的脸庞。她凝望着他跛足远去,宛如一艘即将没入海底的艨艟巨舰。

她也和他一样,再也去不到彼岸了。

白凤回身,与另一个女人的目光相撞。家堂后,画像中的段娘娘正在幽幽望着她。

白凤曾对着这一幅画像拜了又拜,年年腊月初二段娘娘的生忌,班子姑娘皆会上香祭告。而她们每个人都对段娘娘段青田与摄政王齐奢的爱情故事耳熟能详——她如何得到他至为尊贵的真心,并献出了自己的真心;贵贱、苦乐、岁月、生死都曾试图隔绝他们的爱,而他们依凭着爱,在这一切之上得胜有余。白凤年纪还小的时候,她觉得这是这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最美好的故事,等她大一些才领悟,这其实是个至为残忍的故事,因为它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那样光辉而慈悲的爱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却永不可能降临在她身上。

那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看着我?被命运捧上了神坛的金身宝相,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审视一个形如虫蚁的悲惨生命?

白凤傲然地回瞪了段青田一眼,挥动手臂分开了包围着自己的仆婢。纵然是虫蚁,亦有自己的曲路要匍匐而过;而她白凤就是有本事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下一个出口。

“槐树胡同。”

她向提步追上的憨奴密语道:“我现在就要去槐树胡同,你陪我,别叫其他人跟着。”

她之所以急着去槐树胡同面见柳老爷子的原因很简单,她需要他替她除掉那个女孩,那唯一的目击者。其实白凤一发现那女孩就已决定除掉她,但她也懂得自己必须隐忍。假使珍珍的卧房里无由出现了另一具尸体,那她苦心布置的“自缢”就将前功尽弃。

因此白凤唯有先把女孩变成“同谋”以封住她的嘴,再叫她永久地闭上嘴。

白凤回想起女孩惊怖的脸,想起自己在背后叫住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当然记得她的名字,但她就是要听她亲口说出来。白凤想试试这女孩是否聪明到会撒谎,或只是个老老实实的蠢货。

女孩通体寒战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她当夜所说的仅有的两个字。

好极,这是个再好对付不过的蠢货,白凤放心了。

她步行着出了胡同,一边走,一边从憨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枚槟榔,嚼了一会儿,唾出一口红绒,红得像血,就仿似一起被嚼碎的还有那女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