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几乎算作爱情故事(第2/5页)

最后两场戏是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拍的,她们到的时候正是傍晚,黄昏像一场摧枯拉朽的燃烧,太阳跌进远方黑影幢幢的山峦里,融化,变作万顷熔金。

钟倾城把头从车窗里探出去,伸手感受风的形状,草原的风好像都比城市里的硬一些。她从前就知道攀登名利场很累,但没想到会那么累,像是登山,往上看是悬崖峭壁,往下望是万丈深渊。

所以她非常喜欢坐车,这是她紧锣密鼓人生里唯一的小差时间。

突然她感觉有点不对——低头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胸口:戴着兔毛帽的Chris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看,不时发出没有见过世面的“wow”声。

发现钟倾城看着自己,Chris抬头,一脸谄媚地笑,她手缩在羽绒服袖管里,只露出半截手指,指了指外头:“好漂亮,你快看!”

没想到快杀青了,Chris倒霉了。

只差最后一场戏了:“孙女返回村庄,发现所有村民都没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她决定带着小女孩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场务甚至都准备好了香槟和鲜花,可是直到冰桶里的冰都化成了水,也没有能杀青:Chris重来了七八遍,都演不出导演要的那种“使命感”。

PeterWu一脸无奈地给她讲戏:“你是要带着一个小女孩离开闭塞的村庄,去体验跟上一代、上上代女性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是一件好伟大的事情。你不是要带她去春游,ok?”

Chris点头,然后下一条,还是一模一样。

制片人先不耐烦了。这部片子已经超了1/3的预算,他不能忍受一整个浩浩荡荡的剧组陪着一个20岁小姑娘领悟“表演和人生”,他扭头,用不大不小、所有人恰好都能听到的音量对罗曼说:“剧本结尾能改一下吗?把戏换到其他人身上。”

他指了下钟倾城,又指了指一脸懵懂的群演小女孩:“或者她也行。”

这种时候剧组通常很安静。每个人手上假装在做事,其实都屏着呼吸在看热闹。

PeterWu不得不站起来跟制片人解释(更确切的说法是保证):“我再跟她聊聊。明天肯定结束了。”

制片人不冷不热道:“嗯,这是你钦定的演员。你来沟通比较合适。”

制片人走后,PeterWu沉着脸对Chris说:“再来一遍。”

可能是被吓到了,Chris接下来发挥得一遍不如一遍,连先前的那股灵气都消失了。

天色渐暗,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装作不经意地围拢过来,Chris更紧张了,连台词都开始磕巴。

PeterWu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觉得全组人都在看自己亲手挑选的女演员的笑话——事实上也等于看自己的笑话。

终于,在Chris又一次背错词的时候,他把手上的剧本飞了出去。

剧本不偏不倚擦过Chris的脸,留下三条清晰的血痕。

PeterWu扔完剧本就拍拍屁股走了,留Chris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最后把Chris领走的,是钟倾城。

其实钟倾城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一个不断啜泣的小女孩,她就蹲坐在她脚边,哭得毫无章法。钟倾城喊她名字,想让她先洗把脸。她抬起头来,眼底是一片无措的伤心,她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演成这样。”

其实拍到后来,钟倾城反而打从心里佩服PeterWu眼神毒辣,电影里的孙女就是一个从小在优渥环境里长大,不能理解祖母的人生为何会扭曲至此的角色,Chris身上那种让人恼火的天真气质,倒是跟角色不谋而合。

钟倾城数次张嘴,想说点安慰她的话,但都想不出来——蓬勃的生命力总是和欠缺的同理心相伴而生,一个太能匍匐向前的人,总是很难理解别人的脆弱。

最后反倒是Chris先开口了,她说,我好羡慕你,我压根不知道演戏是怎么回事。

钟倾城本来想说“你也不差”,转念一想跟Chris也没什么客气的必要,就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没事,拍完最后一场,你就可以回去念书了。”

没想到Chris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休学了。我爸爸破产了。uncleWu为了帮我,才让我来拍他的电影。”

钟倾城被这个重磅八卦砸得有点晕。

Chris把头搁在了她的膝盖上,看着地毯,傻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意外发现小公主原来也要上演民间流浪记所以消解了钟倾城一直以来的心理失衡;或许是被Chris可怜巴巴的样子击中——钟倾城整个人从沙发上滑下来,陪Chris坐在了酒店脏兮兮的地毯上,用自己头的轻轻抵住她的额角:“这算什么。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没钱交学费,更没人找我拍电影。那真是五花八门的手段赚钱。”

到底是小孩,很容易被岔开注意力。

她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钟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