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第2/6页)

二姨太听了这话,有口无心的凑了句趣:“那你收他做个干儿子,提拔提拔他,他不就不可惜了?”

金师长打了个酒嗝,正要回答,忽听脚边“咕咚”一声,他低头一瞧,只见厉英良跪了下来,冲着自己就磕起了响头。金师长吓了一跳,可是已经受了人家的头,想要反悔也迟了,只好糊里糊涂的收了这干儿子。而厉英良自此就算是改换门庭,脱离那苦海一般的裁缝铺,改到金宅当差了。

金宅也不是乐土,金师长家里一串孩子,大的小的都敢来欺负他,他咬牙忍着,横竖是忍惯了的,而金家的少爷们再坏也不过是促狭顽劣,不似裁缝铺里的那些家伙心狠手辣。忍到十几岁,他开始到金师长身边当差,金师长私底下也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说,和日本人勾结连环、倒卖烟土。这种勾当一旦暴露,金师长就逃不过一顶汉奸的帽子,所以这种差事派给谁都不放心,就只能是交给他的干儿子厉英良去做。

厉英良很有上进心,能力的高低姑且不提,反正确实是舍得力气,二话不说就是干。干着干着,他就干出了自己的一片世界——会长一职,不是他干爹赐给他的,是他自己从横山瑛那里,凭着本事争取来的。

金师长这些年瞻前顾后,又想要甜头,又怕当汉奸,犹犹豫豫的,已经耗尽了日本人对他的信任。厉英良也没有那个耐心再替他干私活了,做汉奸就做汉奸,厉英良不在乎,为了出人头地,他不介意再认个东洋干爹。可惜横山瑛实在是太年轻了点,要不然,他也可以给横山磕几个响头。

金师长——现在外人都尊他一声金将军,虽然人是在热察一带带兵驻扎着,不在他眼前;他如今也不再靠着他老人家吃饭,但父子的情分还在,金二小姐隔三差五就来骚扰他一通,支使奴才似的让他这样那样,他看着干爹的面子,虽然心里对她烦得要死,但也发挥长处,“忍了”。

下午,厉英良走后门离了建设委员会,横穿胡同进入了一座小院儿。小院儿挺干净,里面统共只有四五间屋子,这就是他的家。

他光棍一条,家里没什么活计,做的又是机密事情,所以没有雇佣仆役,一旦需要人手了,就从委员会里叫几个人过来帮忙。烧热水擦了把脸,梳了梳头,他又换了一身新西装,尽义务似的把自己收拾了个溜光水滑。最后将一条紫绸子手帕往胸前小口袋里一掖,他走到镜子前照了照,照的时候不动感情,完全没有自我欣赏的雅兴。晚上他要陪金二小姐去参加舞会,所以就必须穿成这个样子,就好比如果他晚上要去参军,也必须要换制服打绑腿一样,无非都是按照规矩行事。再有一点,就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他一到那灯红酒绿的热闹场合就有点抬不起头,要是再不衣冠楚楚的披挂上阵,那更没脸见人了。金二小姐那嘴像刀子似的,定然也饶不了他。

把自己打扮得无懈可击了,厉英良出门,横穿胡同,回到委员会,继续横穿院子,在委员会大门外上了汽车,直奔金公馆。

金公馆外静悄悄。

汽车停在大门外,厉英良没有下去的意思,然而门房里的听差见了他,开口就请他进门,说是二小姐发话了,请良少爷到客厅里等。厉英良听了“良少爷”三个字,当即从鼻孔里呼出两道凉气,简直感觉受了嘲讽——他算什么少爷?谁真拿他当少爷尊重了?

跳下汽车进了门,他迈开大步往里走,一鼓作气冲进了客厅。客厅里只站着个大丫头,他对着丫头定了定神,试图放出几分好脸色,然而不甚成功:“二小姐呢?”

丫头答道:“二小姐在楼上呢。”

“那你让她下来。”

丫头陪了个笑:“二小姐还在梳洗,说让您多等一会儿,在这儿等也行,上楼等也行。”

厉英良“嗯”了一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方才传来的这句话也招了他的恨——她专爱装模作样的刁难他,仿佛有瘾。上楼等?他才不中她的计,当真上楼去了,她必定又要甩出一筐的闲言碎语来敲打他,捎带着还要支使他给她挑衣服选鞋袜,反正就是认定了他拿她没办法,她怎么揉搓他,他都得受着。除此之外,她还要隔三差五的露一露大白腿和脚丫子刺激他,好像他厉某人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必会被她迷得心旌摇荡。

厉英良不大考虑男女之事,光忙着力争上游了,没功夫考虑。偶尔想一想,也是本着务实的态度,想要攀个高枝,娶个阔小姐。可饶是如此,他也完全不肯考虑金二小姐。金二小姐从小就爱欺负他,他一看见她就生气。

在客厅里枯坐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把金二小姐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