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第2/6页)

“您这样绕弯子,反而让我心里不舒服。您的意思是我富冈杀害了孔雀,对吗?”

“哪里,哪里。”

警察连忙摆摆手。

“那么,这就奇怪了。因为有人杀死了孔雀,就要调查喜欢孔雀的人,这是哪家的道理?难道您也认为,喜欢猫的人就要杀死猫、喜欢小孩的人就要杀死小孩吗?”

听到这位妻子说得如此直接,警察一言未发,微带怒容。

“好了,不用绕弯子啦,”富冈开口了,“您来的目的很明确,出事前一天,我一个人对着孔雀观望了很久,有人看到后报警了,喏,是这样的吗?”

“您说得对。”

警察对富冈有意表现得很坦率。

“可是我们富冈没那个胆量。首先,他这个人不可能杀害孔雀,因为他太喜欢孔雀了。”

“好了好了。”

富冈制止住妻子,他的手势像是面对火堆烤火,只是缓缓摆动了两下。

桌子上先前为警察沏的茶已经凉了,莺绿色的水面上浮动着纤细的微尘。这间屋子长久没有扫除,总是静静地不断飘下一些尘埃来。

其后的半个小时杂谈,警察极力想找出富冈如此喜欢孔雀的充分理由,然而他的打算落空了。

“至于我为何这般喜欢孔雀……”

富冈平静地说。他的眼睛里没有警察所期待的那种过度的热情,他的手也不颤抖,就像娓娓谈论着自己对食物的好恶一样,不管谁听到了都不觉得难为情。

富冈的一番话没有警察考虑的那种偏执,这并非出于警惕,而是反反复复明确而自然的回答。他自己似乎不知道其他还有些什么词儿。偏执的人不管多么缺乏词语,总是搜肠刮肚搬出所有的词儿,热情地向你述说他的喜好。富冈的态度里缺少所谓“不得已而为之”之类的事。警察最后只好断念了。

妻子呢?尽管一开始给警察一个下马威,但看到问题转移到丈夫身上,便气呼呼地沉默不语了,但还是不肯离开。她衣着素朴,似乎诸事都无关紧要。她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立志要做歌剧演员的女子。

她只是一味地闷闷不乐,到头来也不再考虑警察的态度正是由于自己所引起的。她有些焦躁,想尽早结束这场关于孔雀的谈话。她时时含着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瞅着这两个拖泥带水的男人一问一答。

临走时,警察从沙发上站起来,环顾着周围,突然说:

“挺爱搜集珍品的嘛!”

“全是父辈搜集的一些破烂。”

富冈没好气地回答。凡是同案件无关的话题,总得千方百计讨好对方,警察对自己的这种职业似乎感到有些可悲。他想让对方明白自己也是个颇具好奇心的性情中人。

警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凝视着墙壁。他能感受到站在背后的富冈夫妇一向缺乏热情的目光。警察背后随处都能感受到那种轻蔑的视线,仿佛一块烙铁逼近肌肤。秋夜里迅速弥漫起来的寂静,在广阔的发霉的客厅里扩散开来,渐渐加浓了。窗外有一片栗树林,通向大门口的石板路上,落下一些腐烂的栗子……警察浏览着眼前墙壁上驳杂的匾额,从幻觉里仿佛听到远方传来被杀害的孔雀的悲鸣。

不用说,警察赶往现场时,孔雀们已经尽是一片灿烂的尸骸。他凭自己的耳朵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然而,这种浓密的夜的远方,仿佛执拗地连续回荡着被害孔雀们狂躁的呼喊,宛若黝黑的质地里交织着金丝和银线。

警察被刚才那句没好气的回答刺伤了,心情很是不快,他立即指着那张美少年的照片,回过头来问道:

“这是谁?”

富冈死人般的眼睛这时才忽然亮了一下,宛如波间飞跃的鱼鳞的闪光。

“是我。”

“啊?”

“就是我,十七岁时的照片。父亲在自家的院子里拍的。”

妻子的脸上浮现着轻蔑的微笑,这和她所期待的警察被惊呆时的心理感触完全相同。

“看现在的富冈很难想象吧?开始时我和警察先生的意见是一致的。我结婚时,富冈仅仅保留着这张照片上一点点儿影子。我们结婚毕竟是五年前的事了。”

警察决心严守礼仪,他不苟言笑,也不显露惊愕,不过,他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觉得这正是富冈少年时代的面颜无疑。因为职业关系而对人物相貌那么精通的自己,开始以来竟然丝毫没有想到这张照片和富冈的相似之处,岂非咄咄怪事。

那么,照此说来,富冈的眉毛形状和那位美少年的眉毛形状是一样的。一双清炯的美丽的眼睛既像又不像,眼角下面鼓胀着重重皱纹,但眼圈儿都一样。鼻官相同,给人冷酷感觉的薄薄的嘴唇也是相同的。

然而,如今令人害怕的是,富冈缺乏曾经拥有的美!仅凭缺乏美就能如此打乱警察职业性的判断,这也是不可思议的。但这种缺乏是彻底的,不寻常的。如今的富冈似乎是往昔的富冈极其拙劣的一幅漫画,不是用强劲而单纯的线条夸张地表现其特征,而是过于拘泥于局部的忠实描摹,运用易于削弱和损害其形象的、缺少自信的线条作成,给人一种失去相似之点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