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 (依据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写作)(第5/16页)

“寿雄君好是好,不过也是有老婆孩子的。”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那个人正要和繁子小姐分手呢,孩子我可以领养。”

“真是胡闹。倒是挺有意思啊。”

当夜他们谈到很晚,圭辅也认为这次说的都是真心话。根据恒子和寿雄编织出来的无情而又自私的结论,这回由于菊池家将被接收,为支付财产税迟早要脱手的川崎家的住宅,先要由圭辅从寿雄手中买过来,圭辅和恒子一旦住进去,寿雄就申请离婚,再由疼爱亲生女儿的他将孩子领养回去。这样一来,变得一身轻的繁子可以另寻再婚的对象,最好寄居到父亲的故乡去。圭辅本想说:“这一切能否顺利进行,首先要看寿雄君是否像你所说的那样厌弃繁子。”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考虑,都不应由圭辅提出来,他只要感到有趣就行了。从现实上说,不管恒子他们的恋爱如何进行,最要紧的莫过于将川崎家的住宅弄到手。圭辅到底是圭辅,他虽然作如是想,但还是一直藏在心里,连连几周来都是心情郁闷地过日子,轮番将恒子和寿雄叫来,听取他们真正的意图。两个人的说法固然有道理,但繁子这个无助的不幸的女子究竟会干些什么,圭辅和他们两人一样麻木不觉。

“真正的爱情是强大的。”这位大正时代受过教育、颇有几分伤感的自由主义者,发出早已过时的感慨,“祝贺你们纯洁无瑕的爱情的日子早一天到来。没有爱情而过着结婚生活,这是最不道德的。我和世上大多数做父亲的想法稍有不同,你们的问题由你们自己解决,我很佩服寿雄君的勇气和能力。”

寿雄深感惊讶,但恒子听惯了父亲如此风格的演说。圭辅清楚知道,寿雄的爱情里含有几成对未来的设想,但是没有设想的爱情是最不可信赖的,所以他对这一点反而感到很放心。摆在眼前的房产问题,因为寿雄已经逼使繁子订下法律条款,剩下的只等说服繁子同意了。今晚将她邀来,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围着家中的餐桌,说说笑笑就把这个问题端出来解决掉。所以,今晚一定要请繁子出席。

圭辅一走进客厅,就来到刚才经繁子整理过的菊花旁边。

“这是你插的吗?真漂亮!表面上似乎漫不经心,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浑然一体。”

其实,圭辅根本缺乏这番风流。他那看起来似乎具有西洋式风流的人生观,是在打字机的响声、悦耳地撕去支票的声音、无数的名片以及精于折算的借据对照表中所涵养成功的。他用小狗一般天真的眼神观察繁子,这个女子确实美丽!只可惜,她对美的自信已经被一个男人彻底拔除了!可以说这个女人的美,已经变成一种无所凭依、缺乏外延的美了。她那青黑的眼圈儿,明显地在哭诉自己满心的苦恼!不知不觉,繁子养成了一种令人不快的习惯,她总是翻着白眼儿看待别人。

“这可是相隔七年后看到的日本菊花啊。”

“可不……说得也是。”——圭辅漫应着,繁子的不幸使他感到害怕。面对他人的不幸,他也仿佛受到了传染。他欠起半个身子说道:

“今晚请务必赏光。”

“好吧,到时我带点儿酒去。我陪您到酒库里走走,看挑些什么为好。怎么样?”

川崎源藏是有名的洋酒搜集专家,除了至亲好友以外,从不对外公开。这就为传闻更增添一层神秘的色彩。

“好,那太感谢啦。这座酒库的酒早在空袭前就倒腾光了,因为预先知道这一点,总会取出些来另外珍藏的。”圭辅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对了。恭敬不如从命,其实也不是什么非得开新瓶的宴会,上回我来拜访时享用的尊尼获加就很好。还剩下一半吧?”

“嗯,还放在原处,家里谁也没有动一下。”

“啊,那太好啦!就请带上那瓶吧。”

这种索然无味的对话使得圭辅超过了应该回去的时间。

汽车喇叭声和一连串的怒骂使得他们两个大吃一惊。就像上完一堂毫无生气的课的小学生,圭辅立即跑到窗外观望。只见一群孩子翻动着黑乎乎的双脚向门口奔逃。司机从停车处的车厢里探出身子,抓住一个孩子脏污的胳膊,那孩子一边挣扎一边笑,司机也是一边笑一边望着主人。

“怎么啦?”

听司机说,那些孩子趁着司机打盹的工夫,调皮地按响了喇叭,他逮住其中一个领头的。

“带到这里来。”

远远看去,正在笑着的孩子脸色一下子呆住了。

繁子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圭辅连忙眼含微笑,走过来拿一块饼干,接着又回到窗边。

“瞧,”他指着站在一旁的繁子,“这位阿姨奖励你们,表扬你们帮我叫醒了司机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