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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德!”莎拉慌张地叫道,但于事无补。她索性也掏出一根烟,抽起来。

父亲、母亲、儿子三人同时抽着烟。一语不发,一片死寂。

哈拉德坐着,陷入沉思。他真的陷入深思,然后才悠悠开口说道:“这是货真价实的香烟哪!”

他把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捻熄。拉斯穆斯喷了一下鼻息,先深深吸一口气,再从鼻孔中喷出一片烟。他用纯正的维姆兰口音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会抽什么?金黄布兰德吗?”

之后,拉斯穆斯将礼物一一拆开:腕表、手套,还有贝蒂·米勒的新唱片。他试戴一下手套,觉得很好,只是尺寸大了点。莎拉不满地唠叨着,坚称她还留着收据,可以换一双新的。

腕表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士表,相当有质感,但也颇有重量。哈拉德帮拉斯穆斯解开表带,试戴。

他小心翼翼握着儿子的手臂,像是握住年轻小姐的手臂一般,呵护得无微不至。一想到这儿,他就马上松开手,喃喃自语着什么,好像是在说闹钟和秒表的定时功能。

三人心里都煎熬着,想假装没事。

假装这不过就是平常的生日派对。假装拉斯穆斯完全不曾讲过那句话。

但老爸挑的腕表一点都不适合拉斯穆斯纤细的手腕,老妈帮他买的手套又太大。

他整个人实在太纤瘦了,不只是手腕或四肢而已。

哈拉德与莎拉基本上都相信拉斯穆斯讲的话是真的。

对,就是关于同性恋的那档事。

过去,他们从没认真想过这件事,仿佛是不可以想、不可以说的禁忌,他们都当这件事不存在。他们捂住耳朵,蒙上眼睛,装作不知道。

但是,现在躲不掉了。

他们盯着他瞧,心头感到一阵悲戚。

他们心里认为这一定是他们的错,这就是让他们想要放声痛哭的原因。

事实上,他们将会放声大哭,但不是现在。时候未到。

莎拉看着儿子拆开礼物,看到他整个人娇小到竟然可以被老爸的大衣包裹起来,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小宝贝,她生命的全部……

拉斯穆斯拆开另一个包装,看到贝蒂·米勒的唱片,整个气氛就变了。他几乎立刻喊道:“真棒!不过本杰明已经买给我了。”

本杰明?

他们过去可从没听过本杰明这名字,更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他提到这名字时,神情又是如此自然,像是提到自己最亲近的人。

“本杰明?”哈拉德清了清喉咙。他现在可不想说错话,尽可能保持最柔和的声音。“他就是那个……怎么说啊,那个……你那位好朋友?”

“他是我男人,他是我男朋友。”

哈拉德看见眼前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他还是努力稳住阵脚,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轻柔、平和。他非常清楚,一旦失去理性,一旦控制不住音量,就等于笨手笨脚地掉下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男朋友啊?所以……我想……在这段关系中,你就是那个女人啰?”

他又清了清喉咙,满脸通红。这就是他所能理解的极限,每段亲密关系里,都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而他的儿子,他这个惹人怜爱、纤瘦的儿子……

“很好,谢谢!我已经听完了。够清楚了。够了!”莎拉猛然插嘴,然后起身,“现在聊点别的吧!”

“爸!”拉斯穆斯嚷着,觉得自己受了冒犯,“这段关系里,没有谁是男人,谁是女人的问题!”

“什么?”哈拉德大吃一惊,“要不然,你们是什么东西……”

莎拉高声压过其他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想怎么样,我想再喝一点咖啡。有人想要再来一点吗?”

这个上午如永恒般无尽绵长。每个人都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午餐拖过中午才开动,而且用餐时依旧没有人说话。下午,拉斯穆斯跟哈拉德去滑雪场滑雪。

他跟在老爸身后,静静地滑着雪,就像以前一样,跟随着老爸的轨道,相信老爸的领导能力。

爸爸厚实宽阔的背膀挡在他前面,他的呼吸均匀又规律,动作老练而稳健。

雪、树木,还有静默。拉斯穆斯所有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和老爸一起在森林里探险。一向如此,始终如此。现在就跟以前一模一样。

爸爸和森林,两道恒常不变的布景。

没过多久,天空染上一片血红。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前,他们必须回到镇上。

在返回的路上,四周的密林筑成一道漆黑的天际线,要是老爸不在,拉斯穆斯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不用担心,有爸爸在。宽阔厚实的背膀,均匀又规律的呼吸,稳健而老练的动作。只要跟在爸爸身后,这个世界就没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