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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渐起,船浮在水里,略显几分沉重,因为水已盖过我们的鞋子。我用手舀起一些,泼到船外。西尔维摇摇头。“不用害怕,”她说,“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她把手往湖里一浸,让水从手指上滑落。“这个湖里一定人山人海,”她说,“我从出世以来听过无数故事。”转瞬,她笑了出来。“可以打包票,那列火车上有许多无人知晓的乘客。”她的手拨弄湖水,好像水并不冷似的。“我从不认为那是逃票,”她若有所思地说,“只是给自己找个空位,不妨碍大家——安然无事。甚至没有人知道你在那儿。”她静默了许久。“大家都搭乘了那辆火车。几乎是全新的,你知道。豪华型。休息车厢里有枝形吊灯。每个人都说他们坐过那趟车——我所有的昔日友人,或是他们的母亲坐过、他们的叔叔坐过。那列车家喻户晓。”她用手指梳理湖水,让水从指缝间滤过。“所以货车车厢里想必有很多人。谁知道有多少呢。他们全在睡觉。”

她说:“你永远不知道。”

我发现,我的脚从脚踝往下消失在一抹月光中。当西尔维移动或做手势时,那片光泛起褶皱,黑影落在上面,可就在那一刻,她仰靠在船首,手拖曳到水中。我忽生好奇,想知道这所有的月光集在一起,假如能够从必需的高度俯望,是否会造出一幅月亮的映像,带着代表眼窝和嘴巴的阴影。

“你不冷吗,西尔维?”我问。

“你想回家吗?”

“好啊。”

西尔维抓起桨,开始把我们往指骨镇摇去。“我在火车上睡不着,”她说,“那是我做不到的一件事。”风从岸上刮来,湍急的水流一直把我们载向桥。她划啊划,但就我所见的,我们几乎原地未动。指骨镇熄了灯火,桥桩一个个没有区别,所以无法确定。可望着西尔维,感觉很像在做梦,因为那动作永远一样,机械、使劲、无果、重复,不是一组动作中的一个,而是同样的动作不断重复,这正是奥秘所在,假如人们能够发现的话。我们只是看似与湖底古老的残骸拴在了一起。其实是风让我们在那儿逡巡不前。离开我外祖父空洞的视线不无可能,但需要极大的力气。西尔维搁下桨,交抱双臂,我们荡漾着,又和湖岸渐行渐远。

“让我划划看。”我说。西尔维站起,船一阵晃动。我从她的两腿间爬过去。

我的左臂一贯比右臂有力。每次同时划过两桨后,必须单独再划一次右桨,最后我放弃了与桥保持并排的主意。循着桥是最快捷的回家途径,或说若能有任何进展的话,本该如此。可事实是,我任激流把我们带到桥下,并继续往南。风势不减,湖岸遥不可及。我搁下桨。西尔维交叠手臂,把头枕在上面。我能听见她在哼歌。她说:“我想吃薄煎饼。”

我说:“我想吃汉堡。”

“我想吃炖牛肉。”

“我想要一件貂皮外套。”

“我想要一块电热毯。”

“别睡着,露西。我不想睡觉。”

“我也不想。”

“我们来唱歌吧。”

“好。”

“我们想一首歌。”

“好。”

我们静下来,谛听风声。“真是个特别的的日子。”西尔维说。她发出笑声。“我以前认识一个女的,她整天这么说。真是个特别的日子,真是个特别的日子。她让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悲伤。”

“她现在在哪儿?”

“谁知道呢?”西尔维笑起来。月亮渐渐在一座山后隐去,夜色转成漆黑。西尔维暗自哼起一首我没听过的歌,每一刻和下一刻没有区别,除了有时我们打个转,有时浪拍打我们的船舷。

“我们本可以把船和桥拴在一起,”西尔维说,“那样就不会远离市镇,不会迷失方向了。”

“你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不要紧。你会唱《雀儿在树梢》吗?”

“我没心情唱歌。”

西尔维拍拍我的膝盖。“如果你想睡觉就睡吧,”她说,“反正都一样。”

结果,当太阳升起时,我们在湖的西岸附近,依旧能望见桥。西尔维把我们划到岸边,我们把船拖上岸,留在那儿,然后爬上公路,走到铁路旁。我在岩石堆上打盹,西尔维留意向东行驶的火车。过了很久,驶来一列货车,分外小心地放慢速度,准备过桥,让我们没费太多困难就攀入一节有盖的车厢。里面一半空间堆满了板条箱,散发机油和稻草的味道。角落里坐着一位印第安老妇,膝盖耸起,手臂夹在两膝之间。她的皮肤黝黑,但前额有一块白斑,白化病使她的一簇头发褪去了颜色,一条眉毛花白了。她裹着一块沾满尘土的紫色披肩,边上镶有流苏,像钢琴的盖布。她一边吮吸流苏,一边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