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滨(第9/13页)

我忽然讲起了一则童话故事。有位母亲给了两个女儿数量相同的松果,要她们用松果生火蒸米饭和做味噌汤。吝啬又谨慎的妹妹把松果小心翼翼一颗一颗扔进炉灶里生火,结果别说是味噌汤了,连米饭都蒸不熟。至于生性稳重大方、不拘小节的姐姐则把拿到的松果毫不吝惜地一股脑儿全添进了炉灶,一下子就蒸熟了米饭,接着利用余烬做出了味噌汤。

“听过这个故事吗?喏,来喝吧!昨天晚上不是还留了一个水壶的酒,预备要带去龙飞的吗?现在拿来喝掉吧!小里小气的也没用,倒不如大气一点,一口气喝光光,这样说不定还能留下灰烬呢。不对,不留也无妨,去了龙飞总有办法可想的。况且在龙飞也未必非喝不可嘛!不喝酒又死不了人。滴酒不沾地躺在被窝里,静静地思考过去和未来,不也挺好的吗?”

“好啦,好啦!”N君霍然爬起来,“一切都按那位姐姐的方式做吧!咱们大口大口喝光吧!”

我们起身围坐在地炉旁,拿铁壶热了酒,一边等着雨停,一边把特意存下来的酒全喝完了。

到了中午,雨停了。我们吃了迟来的早饭,打点一下准备上路。我和N君在这透着冷意的阴天中,在旅馆门前与M先生道别,向北出发了。

“要不要爬上去看看?”N君在义经寺的石牌坊前停下了脚步。牌坊的柱子上刻有捐献者松前某某的姓名。

“嗯。”

我们穿过那座石牌坊,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距离最上面有一段相当长的路要爬。雨滴从石阶两旁夹道的树梢上淌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

爬完最后一级石阶,映入眼帘的小丘顶站着一座古旧的祠堂,门扉上饰以三花五叶龙胆 (24) 的源氏家族徽纹。不知为何,我胸口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快,又开口问了一遍:“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N君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部《东游记》里提到的就是这座寺院:

古时源义经逃出高馆欲渡往虾夷时来至此处,惜无渡海顺风而逗留数日,此间急切难待,遂将所携观音像置于海底岩石之上祈求顺风,忽而风向逆变,得以安然渡往对岸松前之地。其观音像今存此地寺院,是谓“义经祈风观音”。

我们默然地步下了石阶。

“你瞧,石阶上有很多凹坑吧?有人说是弁庆 (25) 的脚印,有人说是源义经坐骑的马蹄印,众说纷纭。”N君说着,带点无奈地笑了。我很想相信他,却没法昧着良心。我们走出牌坊,看到矗立着一块巨岩。关于这块岩石,《东游记》里也提到了:“另岸边有一巨岩,岩体并排三窟形似马厩,是为源义经拴系坐骑之处,即地名三马屋之由来。”

我们刻意加快脚步通过那块巨岩。故乡的这种传说,实在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

“这肯定是在镰仓时代,从外地流落到这里的两个结伙的不良青年想要掩饰什么恶行,于是一个自称是九郎判官 (26) ,另一个蓄胡的宣称叫武藏坊弁庆,到处诓骗乡下姑娘让他们借住一宿。津轻这边关于源义经的传说实在太多了,或许不仅仅是镰仓时代,即便到了江户时代,还有人继续假冒源义经和弁庆,到处招摇撞骗哩!”

“不过,扮演弁庆的人,好像挺吃亏的吧?”N君的胡须比我来得浓密,大概是担心我强迫他饰演弁庆的角色吧,“他一路都得背着七种笨重的武器,实在是麻烦透顶。”

聊谈之际,我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两个不良青年的流浪生涯一定快活极了,甚至羡慕起他们了。

“这一带的美女还真不少呢!”我轻声说道。这一路上经过的村落人家,偶尔能瞥见一眼姑娘们的身影,瞧她们个个肤色白晳、装扮整洁,气质挺不错,手脚看来也不粗糙。

“是吗?说起来,好像是那样吧。”像N君这样对女人漠不关心的人还真罕见。他只对酒有兴趣而已。

“假如现在还冒充源义经,总不会有人相信了吧?”我犯傻地幻想着。

起先我们还在争辩着那些无聊的话题,好整以暇地逛游,可两人的脚步逐渐加快,几乎像在竞走,也闭嘴不谈了。因为从三厩来到这里,酒气已消,寒意逼人,不得不加紧赶路,两人同样行色匆匆。海风愈发强劲,好几次险些卷飞了我的帽子,每一次我都得用力拽下帽檐,到最后终于把人造羊毛短纤的帽檐给扯破了。豆大的雨点一阵一阵地扑打,黑压压的厚云压在天边,海浪也愈发汹涌。我们走在岸边小径,不时有浪沫溅上了面颊。

“现在这条路已经算很好走了,六七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有几段路还得等浪潮退去才能赶快冲过去哩!”

“不过,就算是现在,也不能赶夜路吧?简直是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