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滨(第5/13页)

另外,还有一则怪谈:

逗留三厩之际,一夜,该户近邻老人皆来与祖父祖母相聚,众人围炉而坐,聊谈山南海北故事。且说此二三十年前,松前之巨大海啸,令人惧怕胆寒,此际风平浪静雨亦远,只觉天色阴沉,夜夜时时有发光之物东西横过天穹,日渐增大。及至四五日前,于白昼亦有各路神佛飞越天边,有着衣戴冠御马者,有乘龙驾云者,尚有鞭骑乘犀象之类神兽者,且有着雪白素衣,抑或穿红戴绿者,满天形体或大或小、异类异形之神佛,东西向飞越。我等有幸日日出屋拜见如此不可思议之奇景。如此四五日后,某日黄昏抬眼远眺海面,隐隐可见白如雪山之物。众人奔走相告:“瞧啊!海上又有奇物出现!”雪山渐渐逼近,及至近处犹如扑越岛山之势,定睛却见原是惊天巨涛!“是海啸!快逃啊!”男女老少争相逃窜,须臾间海浪涌至,民房农田草木禽兽,尽皆卷入海底,海边村落竟无一人生还。众人至此恍然:诸神于云中飞行,实乃示警此一天灾,促民速速离去。

橘南溪以平易的文体,记叙了如此殊罕又如梦境般的故事。关于此地风光的具体样貌,我认为还是不写为妙,不如抄写古人的游记以飨读者。内容尽管荒诞无稽,然而宛如童话故事般的氛围,亦不失另一种乐趣,因而摘录了《东游记》里的两三则记事。顺道再多介绍一则我觉得小说爱好者应该会觉得特别有意思的记载:

余逗留奥州津轻外滨之际,当地官吏频频审问是否有丹后之人逗留。余问其何故,答曰津轻岩城山神甚为厌恶丹后之人。倘有丹后之人潜入此地,当即风云色变,雷雨大作,船舶无法出入,津轻领主甚为困愁。余四处赏玩之时,倘遇狂风连作,便有人责问是否有丹后人进入。但凡天候欠佳,官吏当即严厉审讯,倘有丹后之人在此,须立即驱逐出境。丹后之人一旦离开津轻界外,天候立即晴朗,风平浪静。不单当地习俗忌讳,官吏亦每每郑重其事,实属罕见。青森、三马屋以及外滨之道等港,最是厌恶丹后之人。余满腹狐疑,详问因何至此,答曰:当地岩城山为安寿公主出生之地,因而奉祀安寿公主为守护神。皆因当年公主流落丹后之国时,曾遭三庄太夫苛刻虐待,以致倘提及该地之人,岩城之神当即勃然大怒,呼风唤雨。外滨之道九十余里之内居民,皆仰渔猎和船渡过日,最是祈盼风调雨顺,为求天候晴好,当地人无不忌讳丹后之人。此说甚至扩及邻境,连松前南部等港口居民亦皆厌恶丹后之人,将其遣送出境。人之怨念竟至如此之深!

这话实在说不通,丹后人可真受委屈了。丹后国即为现在京都府的北部,那一带的人要是现在来到津轻,就得倒大霉了。安寿公主与厨子王 (13) 的故事,我们从小就从图画书看过,再加上森鸥外 (14) 的杰作《山椒大夫》,但凡喜欢小说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不过,似乎并没有太多人晓得,那个悲情又凄美故事里的姊弟是津轻人,死后又被奉祀在岩木山。其实,我认为这段传说也有些启人疑窦。既然橘南溪可以未经查证,就写下了诸如源义经来过津轻啦,海里有身长三里的大鱼啦,石头的颜色染红了河水和鱼鳞啦等等,这或许同样属于“未曾正其虚实”一类不负责任的记录。话说回来,安寿公主和厨子王是津轻人的说法,也曾出现在《和汉三才图会》 (15) 里面“岩城山权现”的条目当中。由于《和汉三才图会》是以汉文书写,不大容易读,不过那个词条是这样写的:

相传,昔有本国(津轻)领主岩城判官正氏,于永保元年 (16) 冬,进京之时因谗言遭谪西海。本国有二子,姊名安寿、弟名津志王丸,与母同流浪,途经出羽 (17) 至越后直江浦云云。

起头处似乎信心十足,到后来却又不打自招了:“所谓岩城,与津轻的岩城山南北相隔八百里,以此奉祀令人生疑。”至于森鸥外在《山椒大夫》一文中,则是这样写的:“离开了岩代信夫郡之居所。”也就是说,我觉得大家把“岩城”一词,时而读作“iwaki”,时而读作“iwashiro”,然后加以穿凿附会,最后就把那则传说给套到津轻的岩木山上头了。不过,以前的津轻人坚信安寿公主和厨子王是津轻的孩子,并因太过痛恨与咒诅山椒大夫,以至于怪罪来到此地的丹后人是津轻天气变坏的原因,这看在我们这些同情安寿公主和厨子王的人眼中,倒也算是大快人心。

有关外滨的古代传说,暂且到此打住。话说,我们的巴士在晌午时分到达了M先生家所在的今别。如同前文所述,今别是个明亮甚至称得上现代化的港口小镇,居民接近四千人。N君领着我前去M先生家,出来应门的夫人说M先生不在。M夫人看起来好像有些无精打采。我有个毛病,每回看到别人家有这样的情况,总会立刻联想到该不会是我的缘故,害他们夫妻吵架了吧?虽曾不幸言中,所幸有时是我多心了。作家或报社记者的来访,往往会给平凡的家庭带来不安。这种事即便对作家来说,应当也是一种相当痛苦的经验。没有体验过这种痛苦的作家,脑子必定不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