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诉书(第2/9页)

在这一片聒噪之中,导致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被捕的证词变得次要了。主教原则上反对关于巫术的罪名,他对春药之说不屑一顾,视作无稽之谈,但是某些市政法官对此深信不疑,而老百姓认为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此。渐渐地,就像所有令无聊闲人一时兴味盎然的诉讼一样,这个案子呈现出大相径庭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法律人士和教会人士眼中的案子,他们以审判为业;另一方面是市井之间编造的案子,他们想看到的是恶魔和受害者。负责调查的刑事长官从一开始就排除了案犯与信奉亚当和至福的天使小团体之间的亲密关系;另外六名犯人否定了西普里安的指控;这些人只在修道院的拱廊或者长街上匆匆瞥见过医生。弗洛里安自吹他引诱伊德莱特靠的是许诺亲吻,柔美的音乐和手牵手围成圆圈,他根本不需要曼德拉草根帮忙;伊德莱特的罪行本身也让堕胎汤剂的故事站不住脚,这位小姐虔诚地起誓,她从未请求过得到这种药,也从未需要加以拒绝;最后,更好的证词是,在弗洛里安看来,泽农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家伙,的确,他沉浸于巫术,但是他出于险恶的用心而对天使们的游戏怀有敌意,他还试图让西普里安脱离他们。从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供词中至多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自称塞巴斯蒂安·戴乌斯的人从他的助理口中对蒸气浴室里发生的伤风败俗的事情略知一二,只不过他没有尽检举之责。

医生与西普里安之间有着令人厌恶的亲密关系倒是说得过去,然而街坊邻居对医生的风范和德行捧上了天;在这种罕见其匹的声誉中,甚至有着某种令人感到蹊跷的东西。鸡奸的说法刺激了法官们的好奇心,于是下令就此展开调查:反复搜寻之后,人们认为发现了被告刚到布鲁日时,跟让·米耶的一位病人的儿子过从甚密;出于对一户体面人家的尊重,调查没有深入下去,而那位以相貌英俊著称的年轻骑士早已负笈巴黎,即将在那里完成学业。这个发现可能会令泽农忍俊不禁:他们之间的交往仅限于交换书籍。就算有其他更见不得人的接触,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而哲学家在他的著作中经常宣扬要运用各种感官进行试验,要调动身体的一切可能性,那些最丑恶的乐趣可以从这一信条中得出推断。推测依然存在,但由于缺乏证据,人们又回到了言论罪。

另一些指控可能具有更迫切的危险性。方济各会的修士们指责医生将济贫院变成了躲避法律追究的逃犯们的据点。在这一点以及其他很多问题上,吕克修士极其有用;他的看法毫不含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弄错了。人们过于夸大了蒸气浴室里的放荡行为;西普里安只不过是个被漂亮姑娘弄得神魂颠倒的黄口小儿;医生无可指摘。至于反叛者或者加尔文派的逃亡者,如果他们中有些人进了济贫院的大门,他们的脖子上并没有挂着牌子,而忙碌中的人有比从他们嘴里套出话来更要紧的事情做。吕克修士作完他一生中最长的发言后退下了。他还帮了泽农另一个大忙。他在空无一人的济贫院里收拾东西时,碰巧看见了哲学家扔掉的那块画着人脸的石头,他将这件不适合乱放的物品扔进了运河。相反,管风琴师对被告不利;关于医生,他们要说的当然只有好话,但是塞巴斯蒂安·戴乌斯不是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这件事对他们,对他和他老婆,是一个打击。最不利的事情是他们提到那些滑稽的预言,这两个老好人曾经觉得那么好笑;人们在圣科姆济贫院存放书籍的房间壁柜里找到这些文章,泽农的敌人们知道如何利用它们。

正当抄写员们用粗细笔画誊写汇集起来的二十四条控告泽农的罪状时,伊德莱特和天使们的历险接近尾声了。德·洛斯小姐的罪行不容置疑,处以死刑;即便她的父亲出面也救不了她,而她的父亲跟另外一些佛兰德斯人一起正在西班牙被扣为人质,事后才得知噩耗。伊德莱特死得庄严而虔诚。为了不撞上圣诞节的节庆活动,死刑提前几天执行。公众舆论转变了:美人悔恨的神情和含泪的眼睛令众人深受感动,人们为这位十五岁的姑娘叹息不已。按照规定,伊德莱特因犯弑婴罪当被活活烧死,然而贵族出身使她获得被斩首的待遇。不幸的是,刽子手被她娇嫩的颈项吓得双手发软:他不得不三次重来,行刑之后,他在一片嘲骂声中落荒而逃,木头套鞋和从市场菜篮里捡来的白菜像冰雹和暴雨一样落到他头上。

天使们的诉讼持续时间长一些:人们试图从他们的坦白中得到线索,让一些秘密的邪教分支露出水面,也许还可以追溯到世纪初已遭灭绝的圣灵兄弟会,据说,这一邪教就宣扬和奉行类似的不轨行为。然而弗洛里安这个疯子宁死不屈;酷刑也无济于事,他宣称从未从一个名叫雅各布·凡·阿尔玛吉安的亚当派大师那里接受过异端学说,后者还是个犹太人,是大约五十年前死去的。他没有任何宗教理论,仅靠自己独自一人在肉体的欢愉中发现了纯洁的天堂。人们即便用尽世上的所有钳烙刑也不会令他改口。唯一一个逃脱死刑判决的是吉兰修士,他自始至终装疯卖傻,哪怕受刑时也一样,因而最终被当成疯子关押起来。另外五名犯人跟伊德莱特的结局一样感人。泽农通过他的狱卒收买了刽子手,让他们在火苗触碰到这些年轻人之前先将他们勒死。他的狱卒惯于做这类交易,这种小小的协商也是司空见惯的做法,恰好可以贴补一下行刑者们微薄的收入。这个计策对西普里安、弗朗索瓦·德·布尔和另外一名见习修士成功了,让他们避免了最坏的情形,当然,也并不能免除他们预先经受的恐惧。但是,这个安排对弗洛里安和另一名见习修士却落空了,刽子手没有来得及悄悄过去搭救他们;人们听见他们叫喊了差不多半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