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奇韦 Ridgeway(第3/4页)

没过多久,里奇韦就有了三件高级外套。他跟一伙猎奴的偶然相遇。这些暴徒身穿黑色正装,头戴可笑的圆顶硬礼帽。他得证明自己不是乡巴佬,但只此一次。他们一起跟踪逃奴多日,在动手之处的外围隐藏,直到机会自然出现,趁着夜色冲进黑鬼的窝棚,将他们一一劫持。这些人逃离种植园已经多年,娶了媳妇,有了家庭,满心以为自己得了自由,好像主人把财产忘了似的。这种错觉让他们成了唾手可得的猎物。他不理睬那些搞绑架的,他们纯属五点帮9的恶匪,将自由民五花大绑,弄到南方拍卖。这是卑劣的行为,巡逻队的行为。他现在是猎奴者了。

纽约是一座生产反奴隶制观点的工厂,必须有法庭签发的证明,里奇韦才能把手里的人带往南方。废奴主义者的律师们用文书挡道,每星期都能使出新的花样。他们声称,纽约是自由州,只要跨过州界,任何有色人都能魔法般地获得自由。公告上的描述和法庭上的某人有所不同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却加以利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一位本杰明·琼斯就是在逃的那位本杰明·琼斯呢?大多数种植园主分不清这一个奴隶和另一个奴隶,就算带他们上过床也不灵光。难怪他们找不到自己财产的下落。这成了一种博弈,你得在律师使出最新的招数之前,赶紧把黑鬼提出监狱。道德高尚的白痴与金币的力量对抗。为了讨几个赏钱,纽约市的法官把新入狱逃犯的信息透露给他,匆匆忙忙地签发命令,将他们释放。不等废奴分子们从床上爬起来,他们已经在穿越新泽西的路上走到一半了。

如果有必要,里奇韦会绕过法庭,但不会经常这么干。如果走失的财产恰好有条如簧的巧舌,那么在自由州的路上遭到截停就会引起麻烦。让他们离开种植园,还学识字,实在是一大流弊。

里奇韦在码头等待人贩子时,从欧洲来的高耸入云的大轮船也在下锚,卸落乘客。他们饥肠辘辘,麻袋里装着全部家当。不管怎么看都像黑鬼一样倒霉。但他们终将各得其所,像他一样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小时候在南方,到处都是初来乍到者的余波。肮脏的白色洪流无处可去,只能外涌。南方。西部。垃圾和人流受制于同样的定律。城市的阴沟里尽是下水,阴沟两旁住满了废物——但脏东西迟早会找到自己的落脚点。

里奇韦望着他们蹒跚走下跳板,阴冷而困惑,被这座城市压服。种种的可能铺展在这些新移民眼前,宛如一道筵席,而他们这辈子早就饿急了眼。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他们必将在新大陆留下自己的界标,就跟那些流芳后世的先驱在詹姆斯敦做过的一样,借着无法阻挡的种族逻辑,将其尽收囊中。如果黑鬼该有他们那种自由,断然不会披枷戴锁。如果红鬼该保留自己的疆土,那他们理应仍然在这片土地上当家做主。如果白人不是命中注定,要将新大陆据为己有,那他们现在也不会在此称雄。

这才是真正的大神明,连接一切人类宏图的天赐之线——如果你把它留住,它就是你的。你的财产,你的奴隶,你的大陆。这就是美国的天命。

凭着完璧归赵的本事,里奇韦积累了声望。逃犯抄小道,往哪儿跑,他知道。方向,目标,他都知道。他的秘诀是,别瞎猜奴隶下一步要去哪儿,只考虑他急着要摆脱你就行了。不是某个残忍的主子,也不是无尽的奴役手段,而只是你。在小路,在松林泥炭地,在沼泽,这一招屡试不爽,这是他自己的铁打的事实。他终于甩掉了父亲,甩掉了老爷子那套哲学的负担。里奇韦不要侍奉神明。他不是铁匠,他不执法。不是铁锤。不是铁砧。他是燎着你屁股的火舌。

父亲死了,铁匠铺将来要由他接手。是时候回南方去了——回到弗吉尼亚,再往南,不管工作把他带到何方——他跟一帮人搭了伙。逃犯太多,他自己处理不过来了。伊莱·惠特尼把他父亲送上了西天——老头子是咳着煤灰死的——也让他不停歇地追捕。种植园现在是从前的两倍大,数量上也有从前的两倍多,逃犯人数更众,也更聪明,赏金也更高了。立法机关的干预少了,南下的废奴分子也没那么能折腾了,这些事都由种植园主们负责摆平。地下铁道没有值得一提的线路。打扮成黑鬼的特务,报纸左页上的暗号。他们公开夸耀自己的破坏行动,在猎奴者冲进前门时,他们从后门抢个奴隶就跑。这是窃取财产的犯罪阴谋,里奇韦忍受着他们的肆无忌惮,视之为个人的污点。

有一位特拉华的商人尤其让他恼怒不已:奥古斯特·卡特。盎格鲁-撒克逊传统上的精力充沛,一双冷酷的蓝眼睛,让下层市民也能留心他拐弯抹角的论点。最讨人嫌的那一种,一个握有印刷机的废奴主义者。“自由之友群众大会将于下午二时在米勒氏庄园举行,以提供证言,反对邪恶的蓄奴势力控制我国。”人人都知道卡特家是个车站——离河道不足百米——但屡次突袭均无功而返。从前身为逃奴的积极分子在波士顿演讲,无不对他的慷慨歌功颂德。循道宗里的废奴主义者在主日早晨兜售他的小册子,伦敦的报刊不加反驳地发表他的论点。一台印刷机,加上法官里的朋友,不下三次迫使里奇韦放弃了指控。在监狱外,他从里奇韦身边经过,在帽檐上轻轻一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