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亚 Georgia(第6/21页)

十六七岁。这就是科拉对自己年龄的估算。康奈利命令她找个丈夫已有一年。泡特一伙让她开始成熟也已两年。他们没有再次施暴,那天以后,便没有体面的男人拿正眼瞧过她,因为她称之为家的那座木屋,还因为关于她神志错乱的那些故事。她母亲离开已经六年了。

乔基有个很好的生日计划,科拉想。指不定哪个出其不意的星期天,乔基一醒,便宣布他要庆祝,事就这样成了。有时这日子正逢连绵的春雨,其他时间则在秋收以后。有些年他跳过去了,或忘记了,或是心里怀着些个人的愤懑,认为这种植园不配庆祝。没有人介意他的反复无常。有这两样就够了:他是大伙平生所见最老的有色人;他熬过了大大小小的白人策划和施加的一切折磨。他两只眼睛雾蒙蒙的,他一条腿是瘸的,他一只废掉的手永久地蜷缩着,仿佛仍然紧握着铁锹,但他是个活人。

白人现在不管他了。兰德尔老爷子对他的生日什么都没说,詹姆斯接手以后也没过问。监工康奈利每逢星期天都难得一见,因为这时候他肯定召了哪个奴隶姑娘,指定她做当月的老婆呢。白人默不作声。他们好像已经放弃,或认定一点小小的自由是最毒的惩罚,可以将真正自由的丰盛表现为饮鸩止渴的慰藉。

总有一天,乔基能选中自己正确的生日。只要他活得足够长久。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科拉也间或给自己选个生日,那么她兴许也能碰对自己的那一天。其实呢,说不定今天就是她的生日。可是知道你生在白人世界的日子又能怎么样呢?这好像不是什么有必要记住的事。最好还是忘掉。

“科拉。”

北半区的大部分人到伙房来是找吃的,但西泽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眼前就是他。自从这男人来到种植园,她一直没机会跟他讲话。新来的奴隶很快就会得到警告,别招惹伶仃屋的女人。省事儿。

“我能和你谈谈吗?”他问。

一年半前的热病造成多人死亡以后,詹姆斯·兰德尔从一个游商手里买下了西泽和另外三个奴隶。两个女人在洗衣房干活,西泽和普林斯下地帮工。科拉见过他削木头,用一套弯曲的刻刀在松木块上挖弄。他没有和种植园里更让人讨厌的那伙人厮混,但她知道,他有时跟一个名叫弗朗西丝的女仆搞在一起。他们还在同寝吗?小可爱肯定知道。别看她还是女孩,却对男女之事和行将发生的配对保持着密切关注。

科拉感觉要端庄一些。“你有什么事吗,西泽?”

他不担心隔墙有耳。他知道没人,因为他都计划好了。“我要回北方去。”他说,“很快。逃跑。我想要你也来。”

科拉很想知道是谁打发他来搞这种恶作剧的。“你去你的北边,我要顾着我的嘴边。”她说。

西泽抓住她一条胳膊,温和而急切。像他这个年纪所有下地干活的工人一样,他的身体瘦长而强壮,但他只是轻微地用了些力。他的脸圆圆的,鼻子扁平——她马上想起来他笑的时候有酒窝。她脑子里为什么保留着这样的记忆?

“我不想让你告发我。”他说,“非信任你不可。但我很快就走,我想要你一起。为好运气。”

这时她明白了。这不是对她搞的恶作剧。这是他对他自己搞的恶作剧。这孩子太单纯了。浣熊肉的味道把她拉回寿宴,她抽出胳膊。“我不想叫康奈利杀掉,也不想死在巡逻队手里,或是让蛇咬死。”

科拉端起自己的第一碗汤时,还是以斜眼看待他的蠢行。白人每天都在慢慢杀死你,有时杀得快一些。为什么要给他们行方便?这种差事你是可以说不的。

她找到小可爱,但是没问她女孩子们对西泽和弗朗西丝的事都说些什么。如果他对自己的计划是认真的,那弗朗西丝就是寡妇了。

这是她搬到伶仃屋以后,男青年和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们为摔跤比赛点起火把。有人发现了存放玉米烧酒和苹果酒的地方,酒在人们手里依次传递,观众得以保持高昂的兴致。此时,住在其他种植园的丈夫们也赶到了,他们是来赴星期日的探亲之夜的约会的。步行了很多里路,有充足的时间用来幻想。所以有些妻子展望起婚姻关系的前景,可要比另外一些做妻子的觉得更幸福吧。

小可爱咯咯地笑着。“我想跟他摔个跤。”她边说边冲梅杰挤眉弄眼。

梅杰抬起眼睛,好像听到她说话一样。他果然是一等一的壮小伙儿。干活卖力,很少劳烦主子挥动皮鞭。因为小可爱的年龄,他对她礼貌有加,要是哪天康奈利给他俩配个对儿,想必也不会让人吃惊。这小伙子跟对手在草地上扭作一团。如果你肚子里有气,没法发泄到应得的人身上,那就只好互相发泄了。孩子们挤在大人中间偷看,打赌,哪怕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赌。他们现在能拔草,还跟着几伙捡破烂的一起劳动,但有朝一日,下地干活终将把他们锻造成大小伙子,和正在草地上扭打、缠绕的两个男人一样有劲。收拾他,收拾那小子,让他尝尝你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