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亚 Georgia(第5/21页)

“今天什么都没有,科拉?”艾丽斯问。

“太早了。”科拉说。

艾丽斯简单地表示了一下失望,便接着去弄晚饭了。

谎话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科拉想,然后把它暗暗记下。只是她的菜园不肯就范罢了。上一次乔基过生日,她贡献了两颗卷心菜,艾丽斯予以笑纳。但科拉犯了个错误,她离开伙房后又转身回去,正好瞅见艾丽斯把她的菜丢进泔水桶。她脚步蹒跚,走到阳光底下。难道这女人认为她的食物很脏吗?难道艾丽斯就是这样,把科拉五年来贡献的每样东西统统扔掉,就是这样对待每一颗芜菁疙瘩、每一串青果的吗?这是从科拉开始的,还是梅布尔或外婆?和这女人对抗无济于事。艾丽斯过去是老兰德尔的宠儿,现在受宠于詹姆斯·兰德尔,他是吃着她的百果馅饼长大的。苦难也有次序,苦难里填塞着苦难,你得随时留神。

再说兰德尔兄弟。打从詹姆斯还是小孩的时候起,艾丽斯厨房的款待就能让他得到抚慰,番荔枝可以缩短发作的时间,还能败火。他弟弟特伦斯有着不同的性格。厨娘一只耳朵旁边仍然有个节,那是特伦斯少爷对她的肉汤表达不悦时留下的印记。他那年十岁。从他刚学会走路时起,就有了这种征兆,等他猛然间长大成人并开始履职,他性格里种种更加令人反感的部分便结出了累累的果实。詹姆斯有着鹦鹉螺般的性情,埋首于个人嗜好;特伦斯却把每一种转瞬即逝的和根深蒂固的幻想都强行灌注到他的权力中去了。他有权如此。

在科拉周围,盆盆罐罐叮当作响,小黑崽子们吱哇乱叫,眼瞅着桩桩乐事就要登场。南半区那边呢?什么都没有。兰德尔兄弟几年前通过掷硬币,决定了两片种植园管理权的归属,如此一来,这一天才成为可能。在特伦斯的领地,这样的宴会就不会发生,因为弟弟在奴隶的娱乐活动上颇为吝啬。兰德尔家的两个儿子按照各自的性情管理所属的遗产。詹姆斯满足于当前时髦的作物提供的安全保障,以及缓慢而必然的财产积累。土地和侍弄土地的黑鬼提供了任何一家银行力所不及的担保。特伦斯更积极地寻找机会,总是千万百计增加发往新奥尔良的运量。他要榨干每一块钱的潜力。当黑色的血就是金钱,这个精明的商人知道怎样把血管切开。

男孩切斯特和朋友们捉住科拉,吓她一跳。但这只不过是孩子。赛跑的时间到了。科拉总是把小孩安排在起跑线上,让他们的脚对齐,让好动的保持安静,视乎需要挑一些出来,放进大孩子的比赛。今年她就把切斯特往上提了一个级别。和她一样,切斯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他的父母在他没学会走路时就被卖掉了。科拉照看他。毛刺脑袋,红眼睛。过去半年他噌噌地往高里长,棉田在他轻盈的身体内部唤醒了某些东西。康奈利说,他有条件成为一流的采摘工,而他是很少夸人的。

“你得往快里跑。”科拉说。

他抱起双臂,脑袋一翘:用不着你告诉我。切斯特已经成了半大男人,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科拉看到,明年他就没法子参加比赛了,只能懒洋洋地斜靠在场外,跟朋友开开玩笑,搞搞恶作剧。

年轻的奴隶和年老的奴隶聚集到了马道两旁。没了孩子的女人们一点一点移开,用种种的可能和种种的绝不可能克制着自己。男人们挤作一团,交换着装苹果酒的罐子,感觉自己的耻辱慢慢消散。伶仃屋的女人很少参加宴会,但奈格能帮上忙,她跑前跑后,把溜号的小家伙们赶到一起。

小可爱站在终点当裁判。除了小孩子,人人都知道,只要能上手,她总是要对获胜者示爱。乔基也在终点坐镇,屁股底下的槭木扶手椅已经快要散架,大凡夜晚,他都会坐在这把椅子上看星星。一到生日,他就在小路上把椅子拖过来,拉过去,对以他的名义举办的各种娱乐活动给予适度的关切。赛跑者完成比赛就去找乔基,他拿一块姜饼放到他们掌心,而完全不看名次。

切斯特双手撑住膝盖,喘着粗气。他在快到终点的时候被人超过了。

“差一点儿就赢了。”科拉说。

男孩回答:“差一点儿。”说完,他便去拿自己那份姜饼了。

比赛全部结束以后,科拉拍了拍老头的胳膊。你根本说不清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到底看见了多少。“您高寿了,乔基?”

“噢,我得想想。”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记得很清楚,乔基上次做寿时说他一百零一岁。他其实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但这依然意味着在兰德尔家的两处种植园里,他是所有人见过的最老的奴隶。一旦你活到这个岁数,跟九十八或一百零八还有什么两样?没有什么能拿给这世界看的,只是残虐恶行的最后一块活化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