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3/4页)

他跟我避而不见也许是我的福气。命案发生前那个夏天,他回来跟我们一家团聚,但是他也只知道捉弄我而已。刚开始还只是一些吓唬小孩子的伎俩,后来却越来越过分。有一天,他钓完鱼回家,湿淋淋的雨鞋重重地踩在走廊上,当时我正在浴缸里洗澡,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来啊,快开门哦,有个惊喜要给你啊!他猛然撞开门,浓浓的啤酒味跟着他闯了进来。他手上不知道抱了什么东西,只见他双手一摊,一尾六十厘米长的鲇鱼活蹦乱跳地跳进浴缸,吓得我整个人不知所措。我慌慌张张地试图爬出浴缸,而鲇鱼黏黏滑滑地滑过我肌肤,带须的鱼嘴一开一阖,好像某种史前生物。如果我把脚放进那条鱼的嘴里,它一定会顺势把我整条腿吞掉,像一只靴子那样牢牢地包住我的腿。

我从浴缸边缘“扑通”一声滚到地上,在踏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对着我大吼大骂,叫我不要再哭了,真是一群废物!饭桶!

我们后来足足有三天都不能洗澡,因为爸爸一直说他累得无法杀鱼。我想我会那么懒惰,都是遗传自他。

“我从来就不知道我爸的下落。之前听说他在阿肯色城,不过那是一年前的事了。也许更久。”

“这样啊,不过最好能赶快找到他,有人巴不得你多问他几句呢,但是我不认为路尼就是凶手。”莱尔说,“虽然他欠钱不还,又有施暴记录,确实有足够的杀人动机。而且他脑筋有问题。”他不屑地笑了笑,“我无意冒犯,但是你爸好像没有聪明到能杀人。”

“不要紧。那你认为谁才是凶手呢?”

“我还不打算说。”他拍拍身边一叠文件夹,“你先读一读这些跟本案相关的资料吧。”

“我的天……”

我正说到“啊”,便猛然想起这句话原来是我妈的口头禅:我的天啊,这该怎么办啊。

“如果班恩真的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他不上诉呢?”我越问声音越尖,最后两个字尤其拔高,好像小孩子在哭闹:“为什么我不能吃点心?”原来我也偷偷希望班恩是无辜的、班恩能够回到我身边,我想念以前那个班恩、变坏之前的他。我曾经想过,如果班恩洗清冤屈、获释出狱,他会将双手插在口袋,跟我一起坐在餐桌前共进晚餐,两个人高高兴兴,心无芥蒂,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不过前提是我有张餐桌而且他无罪。仔细想想,将手插在口袋里好像是班恩的习惯,他总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要是总拿“如果”和“但是”来安慰自己,圣诞节可不会开心!黛安阿姨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这句话简直毁了我的童年,时时刻刻提醒我人生犯错在所难免,我们永远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有这种金玉良言。

别忘了!乖宝宝!别忘了!班恩那天晚上在家。我下床跑去妈妈房间时,我看到班恩紧闭的房门下透出一丝光线,可以听见里头压低的说话声。他就在房里。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不如就先去见他吧,去见一见班恩。”

班恩还蹲在大牢里。过去二十多年来,我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象监狱的样子;现在,我想象哥哥被囚禁在那里,在铁丝网后面,在水泥墙后面,在灰色长廊的尽头,在一间窄小的牢房里。他会把家人的照片带在身边吗?

狱卒准许他带家人的照片吗?我再次惊觉自己对班恩的生活一无所知。我完全不知道牢房的样子,只能凭电影中的片段臆测。

“不要,我还不想见他。”

“是钱的问题吗?我们会付你薪水的。”

“不光是钱,问题可多着了。”我自言自语。

“好——吧,那你想先调查路尼吗?还是……另有打算?”

我们沉默地坐着,两个人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看。小时候心理医生坚持要我多交朋友,所以大人动不动就把我送去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刚开始那十分钟特别难熬,每当大人一离开,小朋友就不知道要玩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电视机旁边,偏偏大人又交代不能开电视,所以只能把玩天线。我跟莱尔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我在那碗免费供应的花生里挑挑拣拣;那些花生已经去壳,就像甲虫脱壳后的外皮那样易脆。我丢了几粒到啤酒里,增加咸味;戳一戳,花生在啤酒里载浮载沉。现在想想,我的诡计简直幼稚、可笑。我真的要去访谈那些杀害我家人的嫌疑犯吗?我真的有办法解开谜团吗?排除那些一厢情愿的看法,班恩真的是被冤枉的吗?如果班恩真的是无辜的,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内心深处兴起一股想临阵脱逃的冲动;我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原来我灵光乍现的好点子有那么多纰漏,而我却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