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篇 艮岳案 第十一章 欢宴(第3/4页)

众人一起恍然“哦”了一声。

张用笑着放下画纸:“那是一晚极险之夜,八个人恐怕都藏了杀心。若任这杀心冲出,那一晚不知会惨烈到何等模样。不过,人心中其实始终吊着个‘或’字,或,一人执一戈,守护一方土。有守便有争,有争也便有和,人心便始终在这或字上摇荡,或守或侵,或夺或予,或争或和。说起来,和,终究最好,只是,一念既生,便极难放下。尤其欲与愤,最难消去,除非有外因牵转。

“我不知那晚究竟有何外因,消去了这些人的争心、愤心。只猜测,那晚麻罗将三轴画稿送来时,发生了一个谬误。黄岐、云戴、白岗恐怕拿到的并非自家画稿。另外,那个蔡氏和满院的男人说笑,也恐怕是有意为之,她痛恨艮岳,自然想搅扰这几个营造师,挑拨他们互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暗地里向一个诬指另一个剽窃他构思。这仇恨一旦点起,便极易引向斗杀。

“我若猜得没错,当三人拿到的是他人图稿,便可发觉,并没有谁剽窃,怒火必定大降,同时,三个各有所长,又各有局限。人在竞争之中,尤其于重大关头,得失心最重,往往更能见敌手之强、忧自己之弱。三人看到彼此图稿后,恐怕都极忐忑心虚。如今已无法得知究竟是谁倡议,或者是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一处——与其争无胜算,不若合荣共益。更何况,至少黄岐、云戴二人,不论志趣如何,都算是一行宗师,于名利之外,皆有守艺求道之心。于营造师而言,艮岳既是名利之巅,也是艺境之巅。以他二人各自功力,皆难让这图稿圆满无憾,但合二人之力,再加李度先前构画,富贵、野逸、自然,三者互补所短,便有望臻于至美。

“于是,那晚便有了这幅圆满之作。黄岐、云戴各署名于卷尾,白岗自然不敢和二人并列,便代签了师傅李度之名。画稿完成之后,诸人便一起来到这厅中庆功,团坐一桌,其乐融融。”

“说得如真见了一般,证据在哪里?”刘鹤撇起嘴问。

“证据有二。其一,他们一直只在自己房中用饭,从没用过这前厅。然而,清明那晚,这地上却留下油渍污迹。凶手事后为掩藏痕迹,虽清扫过,但仓促之间哪里能清掉油印?其二,是菜肴——”张用抬头问那两个门值,“他们常日用饭,三处饭菜应该都是一样?”

“嗯。都是一式三份,白作头只有一人,分量要少一些。”胖壮门值忙答道。

“然而,看那晚三个宿院,菜式各个不同,没有一样重复。这自然原本是一桌宴席,凶手为遮掩罪行,将桌上菜肴分别端到三处宿院,造出分别用饭假象。他或许是疏忽,或许是不善烹饪,无法照着厨子庞七那般做出一式三份的菜肴。此外,凶手最大疏忽是门值崔秀桌上那道七宝脍。你们常日间吃什么?”张用又问那门值。

“匠师们吃什么,厨房便给小人端一些来。”

“凶手那晚只顾分开菜肴,却忘了那七宝脍,肝肺肠肚腰蹄筋,七样同烹,是道筵宴主菜,怎会摆到门值的桌上?”

“他是在庆功宴上毒杀了其他人?”

“不是。庆功宴上用的是蒙汗药,而非毒药。”

“什么?”

“席上用毒药,极难同时毒死所有人,何况厨师夫妇在厨房中。一旦某人先死,其他人惊嚷起来,这事便难做成了。便是蒙汗药,凶手先也不敢用,只能等诸人吃过几巡酒,肠热兴酣后,才趁机下药。这时即便有人倒下,旁人也不会起疑。他再端了这药酒,去劝那门值崔秀、厨子庞七、厨娘蔡氏饮几杯。这样,七个人便先后昏倒,任由他施为了。”

“那蒙汗药酒没有喝完,他为掩藏痕迹,才浇到了那海棠花盆里?你将才又将那药沥进水里,喂了那狗吃?”刘鹤总算有了些智。

“是。所谓欲盖弥彰,这反倒留下了把柄,我正是从此处入手,寻出了线头。他将七人迷昏,搬到各自房中,这时才配好砒霜药酒,一个一个灌下。若是醒时中了这毒,人必定百般挣扎,而且也会腹泻呕吐。然而,那七具尸首全都仰躺在地,由于昏迷之中喂的毒,面部也并无剧烈扭扯,只嘴巴微张,嘴角流沫。”

“他费这些周章做什么?那些人死在一处和分开死有什么分别?”

“大有分别。若是死在一处,一看便知黄岐、云戴与他都已和好。他若将最后那幅合力之作上交,自然会让人生疑,极易瞧破此乃为独占名利而杀人。而将诸人分开,情势如旧,他再烧掉那三轴画稿,将三人合稿卷尾名字用仙鹤隐去,等刘殿头您来取画,寻不见三轴画稿,他再趁势将那三人合稿呈上。这画稿今世无双,官家料必也会赞叹,这名利便尽归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