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篇 艮岳案 第十一章 欢宴(第2/4页)

那个胖壮门值低声懦言:“这么说,那个蔡氏也有些不尴尬。”

“哦?你知道什么,放心说。”

“小人也不知详情。只是听说来的。前几天小人遇见一个旧友,闲谈起来,无意间说起蔡氏,他竟认得。说这艮岳兴造时,安远门到景龙门一带的房舍都要拆除,蔡氏那时正在安远门内开着间黄糕糜铺子。拆她铺子时,她的儿子在屋里着病,捂在被窝里。那些厢军没听见声响,便将房舍拆了,她儿子便被压死在里头……”

张用听了,点头道:“她自然深恨艮岳,连带那三幅画稿。”

“画稿是这贼婆娘烧的?”刘鹤又尖声问。

张用仍不睬他,又问:“她丈夫庞七如何?”

那个矮门值挪了挪身子,小心说:“自从进了这宿院,她丈夫便腌在了醋坛子里头。那蔡氏为人极活泛,跟我们这些人全都说得来、笑得开。她丈夫只要见她跟我们说笑,脸便黑皱起来,腌瓜一般。我跟他攀话,他只用鼻孔喷气……”

张用笑道:“又一个一肚子恨气的。”

“凶手难道是这厨子?”这回是程门板发问,“他是先杀人,后自尽?若说施毒,他最便利。”

“有杀心的,不止这三人——”张用笑着说,“那五个营造匠,谁不愿抢中艮岳这天下第一等御差?黄富贵和云戴常年敌对,黄富贵的徒弟陈宽已经一把年纪,却被师傅死死攥住,不肯放他自立。云戴的徒弟周耐性子急跳,却被师傅牢牢压住,不许他蹿跳。白岗,师傅李度消失不见,他来续稿,图稿若能被选中,那便如中头等状元一般,自然会拼死力争……”

众人都惊怔在那里,唯有刘鹤尖声嚷道:“谁杀谁死,我懒得问。究竟是哪个贼虫烧了那三轴画稿?”

“杀人者,即是烧画者。”

“这贼虫去了哪里?”

“就在这宿院里。”

“可宿院里八个人全死了。”

“这狗极灵觉,若有外人来,只要接近这宿院,它便会叫。那一晚,它却一声都没叫,自然没有外人进来。”

“那究竟是哪个死鬼做的?”

“那个死得和众人不一样的。”

“白岗?若其他七个人都是被他毒杀,他又是被谁推到井里的?”

“没人推,他应该是失足掉进去的。”

“他为何要杀人,为何要烧画?”

“为了画稿。”

“为了画稿?为画稿他为何又连自家的画稿一起烧掉?”

“他正是为自家的画稿……”

这时,犄角儿端着个红漆茶盘过来放到桌上,里面一套白瓷茶瓶、茶盏。

“犄角儿,你去把白岗画案最上面那张画稿取来。”

犄角儿忙小跑着去了。刘鹤和众人都望着张用,惊愕不已。

张用起身取过茶瓶,斟了一盏热茶给刘鹤,而后自己也斟了一盏,随即将茶盘推向程门板:“程介史,还有各位,都吃杯茶,润得口舌甘,再听咱慢谈。”

他龇唇咂舌地连饮了几口,声响极大。其他人全都盯着他,有些厌,有些焦,又有些盼。一盏茶全都喝尽,他这才抹抹嘴,慢悠悠地讲起来:“其实,那晚,就在这厅里,这张桌上,办过一场欢宴。”

“欢宴?宴谁?欢啥?”刘鹤尖声问。

“说起来,应该是庆功宴。”

“庆什么功?”刘鹤越发焦躁。

这时,犄角儿抱着那卷画稿跑了过来。张用将茶盏放回茶盘,用袖子揩净桌面,这才接过那画卷,从画尾展开了一段。

“他们要庆的正是这幅画稿。”

“这不是白岗之前的草稿?为何要庆?”

“这不是草稿,而是清明那晚才完成的新稿,而且,这也并非白岗独自所作,而是黄富贵、云戴、白岗三人合力完成。”

“什么?!”刘鹤尖叫一声,身子随即一跳。

“将才见到这图稿,我便疑心这通篇谋划,全都出自其师李度。即便李度本人,也极难独自做出这样一篇圆满宏构。只是,这营造图稿不似画师作画,全是界画,以尺勾线,很难分辨手笔差异。不过,你们看这画尾的三只鹤——我方才忽然想到,白岗本不是个灵动之人,向来极守规矩,为何要在这营构图稿上贸然乱添这样一笔?其中自然有其不得不画的原委……”

张用掀起画尾,对着夕照,从纸背透观那三只鹤,墨黑重拙笔画中,渐渐能看出一些端倪:头一只鹤展开之翼中,能隐隐辨出一个“田”字,一只腿爪则隐现一个“支”字;中间那只弯曲脖颈中藏了一个“厶”,敛起的翅翼则也似有个“田”,腿爪则仿佛一个“戈”;最后那只脖颈则有个“子”,双脚则是个“又”。

张用一一指着说:“田与支,正是黄岐二字的偏旁;厶与田、戈,是云戴;子和又,则是李度,这恐怕不是巧合。”